週五。
何清和於荼爆發了一場爭吵, 兩個人都平靜地坐在一邊的凳子上,何清面色慘白,臉上血色褪去, 一隻手緊緊抓扯着胸前的襯衫。
於荼雙手放在膝前, 目光沒有落於實處, 長髮披散, 脣上沒有塗她愛的酒紅色, 整個人微微顫抖。
夏果進來的時候就是這樣一幅場面,暗歎一口氣,走到廚房去爲兩人端杯水。
何清最先有所反應, 他抓着襯衫的手已經有些僵硬,一點點慢慢放鬆, 手指依舊彎曲。等到終於將手垂下站起來時, 於荼也突然起身, 形成對峙。
夏果將水放在茶几上,看看兩人, 垂手後退準備去院子裡坐坐。
“夏果,待着吧。”
於荼開口聲音喑啞,像久不說話的老人。夏果低眉,復又坐在一邊。
“何清,我此生從未後悔。”
於荼眼神終於迴轉, 眸光落在何清身上, 眼尾微紅。
“愛上你不後悔, 私奔不後悔, 陪伴二十年不後悔。我只問你一句, 你愛我嗎?”
什麼樣的年紀說什麼樣的話,少女時代已經離於荼遠去, 無論是被視爲天才少女的貧困時代,還是爺爺教導的求學時期,都已遠去,可她如今問了這樣一句孩子氣的話。
世上問題千千種,愛與不愛如何是一句話能問的清的。
何清神色一震,後退一步,腳步踉蹌差點站不住。
“愛。”
良久,何清低下頭側過臉去,閉上眼睛給出答案。
愛,當然存在過,甚至現在依舊存在。
“好。”有愛就夠了。
於荼跌坐在凳子上,長髮散下遮住半張臉,同樣閉上了眼睛,淚水順着臉頰到下頷處消散不見。
百感交集,五味雜陳,兩個人在一起這麼多年,也無需再問什麼。
他知道她在問什麼,她也知道他答的是什麼。
愛,是愛過的。那麼這二十年就不算是一場荒唐。問題只是不夠愛而已,她問的愛和他答的愛分量不相等而已。
於荼輕笑出聲,不受控制的變成大笑,最後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淚。
何清依舊一言不發,現今臉色開始變得惶恐,痛苦萬分。他也不知道當初事情就會發展成這個樣子。
細想人生,有兩個人之間的愛情是完全對等的嗎?
於荼不知道答案,也有點怕這個答案。
她以前信仰愛情,所以能爲愛付出一切,而後活了半輩子,親人只有了何清和夏果,家裡早沒了聯繫。
這是命運開的一大場玩笑,倔強的人生走到盡頭,卻不知是否能柳暗花明。
純粹的人眼中看不得雜質,她愛了半輩子,到頭來卻得知那人不是最愛的自己,自己只是他想掙脫泥潭想逃離壓抑家族的一個工具,熱烈的愛情只是一場戲,這不是一個玩笑嗎?
“我走了。漫漫此生,唯願再不相見。”
於荼終於止住淚水和臉上的微笑,站起來往門外走去,一句話飄散在空中,何清猛地一震,也跟着站起來。
他跟着往外走,走了幾步停下,對着前面的背影輕聲呼喚。
“於荼?”
於荼步調正常,依舊平穩,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外走。
當年在安峰縣,何清爲何會立馬被抓回去,這個問題有了答案,那麼後面的悲劇於荼不能原諒自己也不能原諒何清。
她曾想陪着自己的女兒一起長大,給她梳頭穿衣,教她讀書寫字。
他們的女兒一定粉雕玉琢,特別可愛。會咿咿呀呀的說話,會叫爸爸媽媽,會在他們的房間裡歡騰的跑來跑去。
何清會教她畫畫,她會教她背古詩。孩子長大了,會有男生來追求她,何清會一臉敵視的看着他,女兒會跟她講少女心事。
她結婚了,生孩子了,何清會牽着她的手走進禮堂,她會看着嫁衣想象女兒穿上的樣子,她會看着外孫子外孫女出生,會看到女兒幸福的過一輩子。
可這一切在十八年前就化爲烏有。
蝴蝶扇扇翅膀,世界發生了改變。
他的懦弱配不上她的愛情。
何清,落子無悔,但求出局。
於荼毫不遲疑的往外走,夏果追出去,兩個人在別墅門口相對而立。
“對不起,果果。媽媽弄丟了你。”
於荼看着夏果立馬哭出來,整個人慢慢往下滑落,有點崩潰。
夏果眼眶也紅了,她來之前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兩個人之間的對話她也沒有聽懂,但能明顯的看到這是一場決裂現場。
前兩天還恩愛的兩個人今天過後形同陌路。
興許母女同心,夏果能感受到於荼整個人的哀痛悔恨,能感覺到她的心滿目瘡痍,她傷心到極致。
夏果往前一步,蹲下身抱住於荼,她身上有好聞的花香味和令人安心的感覺,這是母親的懷抱。
於荼的哭泣停頓了一下,逐漸變得緩慢,不可置信,慢慢的擡起手,虛虛地環住夏果。 WWW⊙ t tkan⊙ C○
夏果往外湊了一些,於荼的手落到了她的背上。
“媽媽,沒關係。”
這個時候的淚水,更多的是喜極而泣了。
現在是下午三點,在別墅的門口,兩個人都在哭的人,周圍有山有水,有花有樹,他們都在默默的注視着這一對母女。
別墅內坐着一個人,只有茶几上的兩杯水在看着他。
於荼走了,夏果自己一個人沿着山路走走,就當鍛鍊身體了。
因爲是週五,一家人來出遊比較少,路上碰見比較多的是拿着帳篷想看日出的。
本來就在山腳,走不太遠便有公交車。但是夏果只是看了看就繼續往前走,不遠處就是安河,沿着河邊走走再坐公交也不遲。反正已經出來了,權當散散心。
安河在這段路還十分清澈,河邊有護欄和柳樹,微風陣陣,吹拂人心。
“雲楓。”
“嗯,在。”
“雲楓!”
“嗯,在!”
玉鐲慢慢地發生變化,一朵荼蘼花出現在玉鐲內。
“雲楓,我叫媽媽了。”
“於阿姨很高興。”
“我是不是再也見不到她了。”
“不會的,於阿姨這麼捨不得你,你們還會再見的。”
“雲楓!”
“嗯,我在!”
夏果今天對這個把戲還真是樂此不疲。
“不是啊,你看,那裡是不是有人要跳河。”
兩個人都目光都望向不遠處,一個人剛剛還坐在欄杆上,此時正跳下欄杆慢慢往河邊走。
夏果雙眼瞪大,來不及反應,自己先衝了過去。
百米左右的距離跑了十來秒,那個人已經走到河邊,還在繼續走。
夏果氣喘吁吁,彎下身叉着腰不停地喘着粗氣。還招着手大喊着,“別跳!”
吳蔓回過神,看着眼前人。少女因疾跑的而面色泛紅,顯然誤會了什麼。
“我只是散散心,並沒有要跳。”
夏果站定,才覺得尷尬。
“對不起,我剛剛遠遠的看見,以爲…”
就像扶錯了過馬路的老奶奶,場面有點冷。
本來這個時候應該離開了,但夏果依舊站在這裡,同吳蔓站着。
她剛剛站定,就發現玉墜熱了,這個人是任務目標。
“沒關係。”
吳蔓答完卻不見眼前人離開。
“或許,你可以跟我聊聊嗎?”
心念一動,太多話無人傾訴,跟着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也許可以敞開心扉,剛剛往下走的時候,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就會停下來。
“好。”
夏果立馬應下。
眼前人右手胳膊上帶着個孝字,黑底白字,就這樣闖入夏果的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