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十二月的第一天來臨時，安城的溫度依舊曬得人心焦。
下午，夏果如往常一般來到了植物基地。一進入十二月, 事情逐漸變得多起來, 考試一門接着一門, 很多不懂的正好來這裡請教。
小院內添置了不少東西, 更加具有生活氣息, 阮碧曼和季秋陽不同往常般在院裡澆水曬太陽，夏果走進，能聽到裡面傳來隱隱說話聲。
“果果來了, 進來吧。”夏果還在遲疑是否要進去，掀開門簾透風的阮碧曼正好看到了她, 招招手讓她進去。
屋內坐着季秋陽和一個女人, 夏果一看便認了出來, 是那天在漫咖啡同寧華盛聊天的人，叫做孟婉芳。
“這是我當年教過的學生, 縣城中學那一屆裡，婉芳可是有名的才女。婉芳，這是碧曼的忘年交，叫夏果。”
夏果跟在阮碧曼身後進來，季秋陽對着二人做了番介紹, 算是認識一下。
“老師說笑了, 我哪裡當得起。如今這樣子, 實在是愧對老師。”孟婉芳聽着季秋陽的介紹, 心中很不是滋味, 一臉慚愧。又微微笑起，朝着夏果打了個招呼, “你好。”
“您好。”夏果微微鞠躬表示尊敬，年齡上，孟婉芳可以當自己的母親。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婉芳啊，記住‘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季秋陽知道婉芳的事兒，也唯有一句嘆息，寬慰的話全憑她自己理解。
“婉芳明白。這次也是聽聞老師搬到這裡，特地來看看，離上回相聚，也有十年了。您如今身體健朗，又有阮老師相伴，我們也就都放心了。”
季秋陽的學生或多或少都對他終身未婚的事情有所猜測，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究竟因何緣由而在這麼多年中，甚至成爲人們眼中的“異類”。
如今謎底解開，看到老師得償所願，大家都有一種欣慰的感情，這起碼證實了一句古老的話“好人有好報”。
歡快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兩位老人乏了，天色也變得黯淡。夏果同孟婉芳一同辭別了兩位老人，雙雙告別而去。
其實最後起身辭別之時，夏果就開始心不在焉，頻頻偷瞄孟婉芳，欲言又止。
一同出了小院，還有一條長路要走，夏果還未說什麼，孟婉芳先開口了。
“夏果，有什麼事嗎？沒關係，有事你跟我說就行，剛剛看你一直在看我。”夏果年紀輕，有一丁點想法根本瞞不過年紀比她大一倍多的孟婉芳。
“我其實之前見過您，我認識寧灼君。”
夏果剛剛的心不在焉正是來源於此事。
昨天聽鄒楚楚說寧灼君不同意寧華盛的婚事又說不出個所以然，這兩天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很僵硬。鄒楚楚想勸寧灼君，但是又無從說起，鄒煜也一直在開導，但是成效不顯著，着實令人發愁。
今天夏果在小院內看到孟婉芳的時候，突然就有了個想法。
“雲楓，你說，讓寧灼君和孟婉芳聊聊，這樣會不會解決目前的這個僵局？”
“解鈴還須繫鈴人，不止孟婉芳，寧灼君還需要和寧華盛溝通。”
“對，但是目前兩個人之間在僵持，孟婉芳應該可以作爲一個突破口。”
“嗯，那等會你們一同告辭，路上先問問孟婉芳的意思？”
“對，跟我想的一樣。知我者，雲楓也。”
跟季秋陽待久了，夏果無意識也想說幾句古文。然後就發現，這句話有些過於親密，雖然他只是個系統。
“嗯，好，那我等會就問問孟婉芳。”又快速重複了一遍，夏果以此掩蓋自己的慌張，意識裡不受控制的想到了一個很有名的辯論節目，其第三季中有一個很經典的辯題。
“愛上人工智能算不算愛情？”
雲楓接收到這樣一條信息，一字一頓的默唸，不解其意。又想到夏果並不喜歡被窺探內心，強迫自己忘記這些時時刻刻被傳到自己大腦的思維，但有那麼一句話卻強勢的留了下來。
“如果我難受，愛情發生了，就這麼簡單。”一句辯手當時說的話。
不知夏果爲何想起這個，但云楓似魔怔住，再回神時，夏果已經同孟婉芳告別，在公交站臺下等車。
要完成這個任務，推快事情發展的進程，夏果須得讓寧灼君與孟婉芳能夠見一面，今天正好有這麼個機會，機不可失。
夏果下定決心私聊寧灼君，問她是否願意跟孟婉芳見一面。
寧灼君回消息不慢，應該是正在休息，但是夏果看着“正在輸入”幾個字，心中焦灼，真正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度日如年。
“正在輸入”出現又消失，消失又出現，那邊回過來一個“好”字。
又因爲寧灼君最近通告時間的安排，直接就安排在了今天晚上。
夏果同孟婉芳講，她沒有意見，就安排下了這麼一場會面。
時間尚早，她們約的晚飯過後，孟婉芳收拾一下做赴約準備，夏果一個人乘公交車回學校，就在路口分道揚鑣。
即便白日裡穿着短袖或者小裙子，夜晚涼風習習，空氣裡幾分溼意還是讓人打了個寒戰。
這一日過後，或許是撥開雲霧見天明，或許是功虧一簣散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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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點半，一家茶館內，寧灼君匆匆而來。
孟婉芳看樣子也是剛到，服務員抱着菜單還未到她手中。
寧灼君坐下，兩人一時相顧無言。
“晚上喝紅茶比較好，可以嗎？”孟婉芳率先打破平靜。
“可以。”寧灼君對茶的研究一般般，她從小就坐不住，倒是寧華盛很喜歡喝茶。
“一壺紅茶，謝謝。我們自己來泡。
服務員上了小吃水果，將茶葉及器皿放置好之後退了出去，包廂內只有寧灼君與孟婉芳兩個人，一時又有些尷尬。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水已燒好，孟婉芳將茶杯洗淨，用開水稍微燙過，語調悠然。寧灼君在憂慮什麼，她還沒有通透到那個地步能夠猜準，便先講講往事。
“我有一位老師，當年在縣城中學教書。他爲人忠義清正，一生奉獻給了教育事業，未曾娶妻生子。前些日子，我在自從十年前斷了聯繫後重新尋到了他，今天下午，我剛剛去看望過老師。
“老師身邊如今陪伴着另一位老人。他們五十年前相識、相愛又相散，因爲一個承諾，兩位老人都不曾嫁娶，苦等對方半個世紀，守着當初的一個‘等’字。
“如今，他們侍弄花草，鶼鰈情深，在方圓之地安度晚年。
“我不敢自比老師二位，他們拳拳赤子之心，一生所做之事令人望塵莫及，難望其項背。但我和你父親，相敬如賓，後半生互相扶持還是足夠的。”
孟婉芳語調輕柔，字字平淡而深入人心，使人不自覺信服。
“可，你們之間沒有愛情。”
偏偏寧灼君對於此事執念頗深，她近日所糾結的也不過是這幾個字，就這麼直接的說了出來。
“兩位老師之間有愛情，纔等了半輩子，纔在如今舉案齊眉，過着人人豔羨的晚年生活。可你和我爸，你們在那天吃飯的時候，我能感覺到，你們之間沒有那樣的氣場。我不相信這是錯覺。”
話既已說出口，便交代來龍去脈，說個清清楚楚。
“我原以爲，你不同意，會是對我這個人有意見，不喜歡我，或許是沒有辦法接受重組的家庭關係，或許是覺得我們貪圖什麼東西。萬萬沒有想到，是因爲感情。華盛真的很會教孩子。
“我接下來的話，無論怎麼說，都像是哄騙孩子或者給自己找藉口，但是可以給你一個解釋。你才二十歲，你追求愛情，轟轟烈烈，海誓山盟，期望這個世界都知道。這很好，年輕人都是這樣。但是還有的人，他們只渴望平平淡淡的真實，愛情是生活中的柴米油鹽醬醋茶，這也很好，並且都是性格使然。
“同樣的，還有最後一種人，也許你現在的年紀無法理解，會覺得他們循了這個世界大流，庸庸碌碌。他們是並沒有相愛卻在一起結婚白首的人，或者是他們婚姻關係中，擁有愛情的比例非常之低，但是不可否認，這樣的人存在並且不會消存。
“愛有很多種，婚姻有很多種。我經歷了一次失敗的婚姻，給自己的軟弱和愚蠢畫上了一個句號，但不能否認的是，這場婚姻中，我擁有過前夫的愛，得到了我最愛的女兒。這是我曾經的一種婚姻形態。
“如今，我需要的婚姻形式是相敬如賓的，我並不要求丈夫對我有多少愛情，這只是我婚姻組成部分的一小點。我希望的是雙方能夠相互扶持走過後半生，親情便可以達到這個目的，並且要比愛情穩固。我的意思，不是說愛情不重要，我不相信愛情，而是在我的生活中，我的女兒、父母、朋友遠遠比愛情重要。你的父親，應該也是這個觀點。”
寧灼君被震得說不出話，她是愛情至上的人，沒有辦法理解這種婚姻狀態。
“沒有愛的婚姻能夠長久？”
“我們都是已經活了半輩子的人，對於婚姻的訴求，不過是求一個晚年的安穩。”
孟婉芳醒茶、沖泡，將泡好的茶遞給寧灼君，自己聞其香，觀其色。
“我明白了。”
寧灼君接過茶杯，輕飲。
以自己的一貫思維去看待他人，終究還是沒有考慮到父親。
孟婉芳，寧華盛，或許他們真的很適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