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山上自己的奎字房時,已是晚上。戌甲正收拾自己的包袱,給房間整理整理。離家前,母親裹了一大包東西要戌甲帶上,好說歹說減去了一半,剩下的那些母親無論如何也要戌甲帶着。包袱裡有幾套衣裳,幾盒吃食,還有些小物件。戌甲把衣裳理好掛在牆上,小物件也分別擺在櫃子和桌子上,幾盒吃食打開蓋攤在桌面。戌甲環顧了一圈,忽然覺得有點家的感覺了。
平時很少來的趙塚子這會兒卻站在門口,戌甲見了多少有點吃驚,趕忙把趙塚子請進來,問道:“弟子剛剛上的山,正在收拾屋子。見天色已晚,準備明早再去見師傅。這會子師傅親自來了,可是有事要說?”
趙塚子輕輕哼了一聲,說道:“才下了一趟山,說話就變得生分起來了,莫不是以前在我面前都是裝的?”
戌甲有些莫名其妙,趕忙說道:“師傅,我……這……?”
趙塚子擺了擺手,接着說道:“好了,我本不是來與你講這些的。既平安上了山,就要收收心,從明日起還是一如往常。上山有兩年了,你還剩一年的時日做準備,切莫忘了。”
戌甲自然明白趙塚子話中的意思,語氣雖是冷淡,可確是爲自己着想。答完了話,忽然想起桌上的吃食,趕緊轉身端了兩盒到趙塚子面前,說道:“師傅,這是我母親親手做的,臨行前非讓我帶上,你嚐嚐看?”
趙塚子似是臉色微斂,深深看了一眼食盒,嘆了一口氣,用手拾起一塊醬肉放入口中,細細的咀嚼起來。嚥下之後,趙塚子竟露出些許笑意,轉身離去之時,對戌甲說道:“你母親的手藝不錯,只是這醬肉裡冰糖放得多了些,要再加些辣子就更合口味了。”
見趙塚子有了些高興,戌甲心中算是鬆了一口氣了,進門時的那句話着實讓自己既疑惑又緊張。正暗自高興的,突然心中大呼不好。山上進食本應慎重,剛纔自己絲毫不猶豫的就端出了吃食,竟還上前讓趙塚子也嚐嚐,所幸師傅看着心情不錯,等明日再去問問。
合上食盒放入櫃中,再施了個聚集寒氣的小法術,關上了櫃門。戌甲上牀盤坐,準備調息打坐。只是想到剛剛提到的一年時日,不免有些心事。
要知道,這世上沒有白吃的飯。山下如此,山上也如此。如戌甲這般的弟子,上了山,入了學,一切開銷從哪裡來?頭三年還沒學着本事,想掙也沒處掙去。三年一過,總該學到了點什麼吧。那就得聽候山上調用,充作自己的開銷。雖是上面知道區區幾年學不到多大本事,也就不會派那些爲難的差事。可畢竟是山上的差,本事不濟給辦砸了,往後別說出了學堂能尋個好去處,就在學堂內都呆着不自在。鄔憂這種性子的,平時雖練的不勤,可也從無一日偷懶,就是因爲這個原因。他上山已經幾年了,第一次辦差事時就差點搞出紕漏,所以別看整日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修練倒是真沒落下過。
翌日一早,戌甲便跑去趙塚子那裡。吃食那事兒也問了,趙塚子只說不要貪吃,慢慢吃完即可,畢竟是母親心意,扔了未免無情,那還修個什麼仙人。又給戌甲安排了課程,那邊的術與器暫時少花些時間,專心練體就行。有一樣拿得出手的本事,上面好酌情派差事,自己領了相應的差事也更容易辦好。
那套最基礎的拳,戌甲已經練會,只是尚不夠圓潤。趙塚子便要戌甲卸了身上負重再練,戌甲頗有不解,爲何練拳不練力?趙塚子教他道,拳須力,但力道大小更須合適。實戰之時,不會負重相拼,對力道的拿捏須以本身乃至輕身來計。慣於負重,一朝突然卸去,反而會致力道拿捏不準。力道太大,拳剛易折,倘若因折而心生猶豫,又易致力道太縮,則拳鈍而難傷敵。
見戌甲一時領會不得,便領着戌甲又到了那次喂拳的樹下。二人面對面站開幾步遠,趙塚子令戌甲正面攻過去。戌甲沉身擺出架勢,慢慢前挪至趙塚子身前,猛的一拳打出。趙塚子側身一讓,腰間一掌推向戌甲胸口。戌甲已然察覺這一掌,可拳勢未收而避無可避。胸口接了這一掌,整個人被推出幾步之遠。待戌甲站起身,重新走到面前時。趙塚子開口問道:“我剛纔那一掌出的並不快,你也察覺到了,爲何沒能避開?”
戌甲說自己收不住身子,想避也沒法避。趙塚子點了點頭,說道:“這就是了,你之前一直是負重練拳,這會子卸重而身輕,自然一時拿捏不準力道。剛纔那一拳力道太大,拳勢太過而難收,身被拳所牽,當然避無可避。”
戌甲轉向側面,伸手打了幾拳,確也體會到了幾分。趙塚子又令戌甲再打一拳,這次戌甲擺出架勢時,特意把將出之拳朝腰前移了移。一拳打出,這次趙塚子卻未再閃避,而是直接伸出一掌將來拳握住。移開來拳,朝戌甲問道:“可明白其中道理了?”
這次戌甲是再明白不過了,爲了不至再被趙塚子一掌推開,剛剛那一拳至少留了五分力。打在趙塚子手掌之時,自己就已經意識到了,因爲心中的顧忌和猶豫,打出的那一下根本就算不得出拳。
戌甲收回拳頭,又問道:“那以後這練拳與練力又該如何?”
趙塚子說道:“練拳練套路,練力練筋骨,分開練即可。力練的大了,練拳的時候自會慢慢調整,一旦要用時就不會拿捏不準。你師叔當初讓你拳力同練,那是怕你覺得練力太過枯燥,故而尋些花樣好誘你堅持下去,如今看來倒是不必了。此外,那輕身術也須勤練,輕身之時的力道也要摸準。以體對敵,尤重身法。這輕身一類的術若是練的精,用的熟,對用體大有裨益。”
戌甲先點了點頭,仍皺眉問道:“那重壓之下是否也要練,畢竟臨敵之時,既有可能身輕,也有可能身重。”
趙塚子轉過背去,緩緩說道:“於練體而言,身重之處便是死地。知道自己身處死地,首先要想就不是打贏,而是如何脫身。這世間沒有萬全之法,五學各有長短,避己之短方能先立於不敗之地,而後揚己之長以求勝。”
停頓片刻,趙塚子又轉過來身來,對戌甲說道:“你須記住,便是沒有身處死地,首先要想的也不應是能否打贏,而是該不該打。拳練的再好,也只是人事。即便未處死地,倘若與大勢相背而爲天所制,即使一時得勝,久後也必有大損於己。”
戌甲顯然不懂其中之意,問道:“那天到底爲何?”
看着戌甲,趙塚子神情嚴肅的說道:“人與人的天並不完全相同,對你而言天爲何,須先看你自己爲何。”
趙塚子的一番話,戌甲當然不得要領。不過眼前之事卻已確定,就是專心練習,以備日後派差之用。既然是拳、力分開練,練拳時不負任何身外之物,專以收放精準、進退自如爲目標,而練力時只以簡單動作負重而爲,計千次萬次,如精鐵反覆錘鍊一般。至於那輕身術,不遇急迫之時戌甲施展起來倒還算熟練,但臨機就急之時卻仍是多有失誤。想如那天趙塚子喂拳那般,就不是一年兩年的工夫了。
每日清晨,戌甲仍是跑湖。不過跑湖中途,時不時不停歇的嘗試施展輕身術。一趟下來,總有個二三十次,初時總是大錯不多小錯不少,成功施展的沒幾次。漸漸熟練之後,心中一個念頭,兩手就跟着掐起訣,再到後面連看都不用看一眼。偶爾的小錯還是難免,但施展一次不管成敗與否,都不用再過多分神。
跑湖完了,便是去對面學習。戌甲把在對面的時間由兩個時辰減到一個半時辰,也沒有再去找新的術法練習,除了輕身術,就只在練那日鄔憂替自己找出的活血術。這兩個術法都是基礎層次,正適合戌甲用來練習打底,且從用途來說,一輔助一療傷也與自己練體互配。
至於器那方面,還是聽從了鄔憂的建議,沒有去學習一般類的靈器控法。按鄔憂的說法,那些靈器十分看重材質,其材質不佳的話,用起來根本不堪一擊,就是學了操控之法也毫無用處。可材質上佳的靈器,要麼出身好而得長輩贈予,要麼天賦高而獲山上獎勵,兩樣都沒就只能臉皮厚以求他人施捨。前兩樣戌甲顯然沒有,後一樣也做不到。既然如此,就只學些符篆用法好了。符雖也爲附靈之器,但無論製作還是用途都更類術法,且臨敵使用時還常須身法配合,很適合戌甲這種什麼都會一點的。日後若是學得了制符,所用一切材料皆不算貴。便是直接去買成符,也比那些堪用的一般類靈器要便宜的多。
午後還是去藥房,除了先前學到的鎮痛生肌貼和健身湯外,戌甲還學了兩樣緩毒丸,一緩陽毒一緩陰毒。藥用如其名,可緩毒發而不可解毒,仙毒種類不少,非專修藥學者不可盡掌其解法,所以輔修或是不修藥學者更偏好於備些緩毒的方子或是成藥,以期贏得時間來尋找能解毒的人或方法。山上道法修至第三層便有避毒之功,可那主要指的是凡間之毒,對於仙家之毒僅略有抵抗之能,仍須別法救治。學了方子,更要練熟纔不白學。戌甲會主動攬下一些自己有把握煉製好的活兒,每日都要煉出些藥胚。只說其煉過的藥胚的話,戌甲煉製起來已頗爲輕鬆,此間無甚技巧,唯手熟爾。
自藥房回到住處,戌甲繫上負重,跑去練武場中。或扎步出拳,或斜跨踢腿。幾個簡單動作每日都要重複幾百次,一直練到日落星現。返回住處收拾一番,再打坐修練道法。戌甲修練二層道法本已兩年有餘,這一年仍是日日勤修,還算順利的練上了第三層。不過戌甲清楚這沒什麼可得意的,當初從一層練到二層時便比那些天賦好的多花一個多月,這會子從二層練到三層用了近三年,也比天賦上佳者多用了一年有餘,至於從三層練到四層,一般都須十幾、二十年的,戌甲估摸着自己需要的時日只多不少。後面從五層開始就沒有什麼大致的年限了,只要能在壽限將至之前練成就算萬幸。
一日一日這般頗有些枯燥的修習着,戌甲雖不嫌煩,可靜下來想想的時候,也總覺着心裡沒個底。沒真遇上事兒,確是怎麼練都不知道夠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