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爾多被斯萊厄說服了。
他不再想着將哥穆帶出這個“冥界”,那已經是不可能的事。
正如謊言與詭計之神所言,哥穆已經適應了這裡的生活,並且樂在其中,根本不相信自己還活着,將他帶出這裡,或許反而會遭到他的拒絕。
更何況,斯萊厄告訴過他,在這個“冥界”中待過的凡人們,都會在“冥界”崩塌時得到補償。
這補償不可不豐厚。
不僅有金銀、地位、莊園宅邸…更重要的,還有壽命。
在這世上,能用壽命換來的東西是那麼多,可能換來壽命的東西又是那麼少。
這豐厚的補償,連維爾多都不由爲之動心。
他相信,如果哥穆得知待在“冥界”,等“冥界”崩塌後有所補償,必然想一直待在這個地方。
所以,維爾多與哥穆不告而別了,相信哥穆也認爲他已經不知所蹤了。
斯萊厄將維爾多親自帶出冥界的邊緣,作爲一位神祗,祂當然不吝嗇自己的慷慨大方,將一小袋子的金幣和銀幣放到了維爾多的手上。
維爾多鞠了一躬,表達自己的謝意,
“讚美你的慷慨。”
斯萊厄聳了聳肩,
“這世上像我這樣大方的神祗可太多太多了。
你們凡人或許有所不知,在天體國度裡,有不少對人間毫不上心的神祗。
祂們有時會漫遊人間,隨性而爲,順心時便賞賜,不順則懲,不管在人間留過怎樣的足跡,有什麼宿命糾葛,都是輕輕拿起,輕輕放下,一切講究偶遇,一切講究隨遇而安。”
維爾多想了想,緩緩道:
“那就像是一些尋求內心清淨的隱士。”
斯萊厄打了個響指,
“不錯。
但在我看來,那都是懦夫之舉。
祂們固然什麼負擔都沒有,可清心即是享樂,祂們會譴責祭祀的奢侈和神祗對信徒的過分管束,可祂們說到底,不過是一羣不負責、不承擔的神祗。
祂們還對別人享受快樂,承擔痛苦冷眼相待,甚至加以譴責,祂們自以爲超脫了、超然了、從俗世中醒悟了,實則不過是沉浸在高雅的快樂之中,這實在身在福中不知福。”
斯萊厄宛如一個囉裡囉唆的文學評論家一般,在維爾多面前對神祗們評頭論足,論斷祂們的得失。
維爾多聽得一愣一愣的,嘴巴張了張,想說什麼,但又不知道說些什麼纔好。
於是,他選擇了沉默,而後附和地點了點頭。
“行了,回去吧,維爾多,
人生短暫,不值得爲一番大事犧牲。
對你而言,成爲一個拯救者,將這些‘死者’們都叫醒,這無疑是天大的事了。
這是你力所不能及,就此放棄,享受回你原來的生活吧!”
斯萊厄揮了揮手,打發着維爾多,同時又跟他告別。
就這樣,維爾多緩緩離開了死後小鎮,大口大口地呼吸空氣,他昂起頭,看見了蔚藍色的天空,心裡的大石落了下來。
“我終於回來了…
不知道神父怎麼樣了…”
維爾多喃喃道,他朝着離自己最近的城市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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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體國度的深處。
歷史星辰一如往常地依照着既定的軌道運轉。
沒人清楚,這顆星辰究竟照常運轉了多少時間。
或許,在世界誕生之前,它就已經在運轉了。
不過,或許在那數以億計的時間裡,它遭受的折騰還沒有最近短短几萬年多。
閃恩時代,千萬神靈齊心協力,在歷史星辰建造萬神之國,到戰神賽阿瑪被原初意志侵蝕,掀起席捲全世界的大戰,最後原初意志被封印入歷史星辰之中,又到天國降臨之後,以龍神恩多拉爲首的神祗在星辰中建造城下之城,最後,到席勒思讓魔鬼的王宮在地表拔地而起。
自邏各斯人誕生起,直至今日,歷史星辰已經經歷過各種各樣的寄生者,萬神之國離開了,懸浮在星空中,原初意志的封印早已解除,等候着原初胚胎重新掌握力量,城下之城荒廢了,如同死肉,而現在,魔鬼的城市嶄新立起,誰知道它會不會如同一場戰爭、一陣狂風、一次瘟疫般在漫長的時間裡轉瞬即逝。
席勒思對其的設想是,永遠。
只要世人還存在,那麼這座魔鬼之城就永遠存在。
因魔鬼就是世人的寄生蟲,也是世界的清道夫,它一旦被創造,與世人就是共生關係。
席勒思建造了魔鬼的王宮,並利用原初意志中取來的力量,讓魔鬼們都具現化了。
大天使一下子便創造了三千三百位魔鬼。
它們皆是來自於世上那些滿懷惡念之人,而魔鬼們的名字,也與那些人的名字一樣。
這些以惡念爲食的魔鬼,一降生到魔鬼的王宮之中,便齊齊炸開了鍋,陷入到興奮的狂熱之中。
應該怎麼形容這份狂熱呢?用動植物來形容是不對的,畢竟魔鬼們沒有靈魂,它們是一個本該善良的靈魂癌變的那一部分。
所以,
魔鬼們的反應,就像是在鍊金室裡,進行劇烈化學反應的金屬。
畢竟,又有誰能想到,在這個世界上,竟然有一座留給惡的宮殿。
魔鬼們極快地便適應了王宮的生活,並孜孜不倦地,在自己的宿主身上汲取惡念。
它們不斷地汲取,直至宿主的惡念乾枯時,宿主便迎來兩種情況。
一種是由於惡念的褪去,而感到枯燥、沉悶、痛苦等等情緒,最後金盆洗手、改過自新。
另一種,則是由於魔鬼對於惡念的龐大需求,不斷刺激着宿主作更多更大的惡,以種種手段誘惑宿主,以此汲取更多的惡念。
這兩種情況,往往同時發生。
這就是爲什麼,作惡的人常常會後悔,但又常常止不住作惡的腳步,只能一錯再錯。
而有些人,卻會在作惡之後,因內心的空虛與愧疚,及時停下作惡的腳步。
看見魔鬼們都逐漸步入正軌,席勒思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此前跟索菲亞承諾過,不會引領這羣魔鬼們建立什麼文明,所以在魔鬼們形成規模之後,席勒思便轉過身去,徹底將這羣魔鬼放養。
現在,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時至今日,席勒思的使命仍未終結。
他是新時代的先知,可新時代,仍未完全降臨。
正如索拉繆斯曾經也是在大地上行走近千年,最後在諸神的爭戰後,吹響天國降臨的號角,整個生靈塗炭的世界迎來新生。
席勒思相信,自己發現神創道途,並將四十部經書遍佈到世上,不過是使命的一環,他的使命還不止於此。
“神啊,你口中的新時代,不會只有神創道途而已。”
大天使眺望向某個方向,低聲自語道。
他覺得,僅僅是神創道途的到來,還不僅僅能被稱之爲新時代。即便他毫不懷疑神創道途擁有變革世界的力量,但他覺得,還不夠,還不僅僅如此。
厚重的、綿延萬里的雲海彷彿再度出現在眼前,席勒思眺望了一會,他心中猶豫,思索着是否該回到天國一趟。
他一時無法決斷,甚至想要去詢問索菲亞的意見。
可最後,席勒思還是搖了搖頭。
如果去問索菲亞,那位妖精女王定然會勸自己回去那雲海之上。
“可我現在使命在身,又怎能怠慢呢?”
席勒思自語着,
“而且,如果現在回去,豈不是讓索拉繆斯看輕?”
而最重要的原因,他沒有說出來,那原因隱藏在心靈深處,因他自己不願面對,所以他沒有察覺。
思索過後,席勒思便做出了決定,他不打算去往天國,更不願去面見神。
如果不去面見神,又怎麼知道未來的方向?
大天使將目光緩緩移向了天體國度的某處。
“是啊,我又怎麼能忘了。”
在這浩瀚的天體國度,萬千星辰之中,有一位神祗自亙古的時間覺醒自我意識,與閃恩一起,一磚一瓦地建起了萬神之國。
那位神祗在天體國度中享有無數威望,卻在閃恩死後,閉門不出,也極少迴應信徒們的禱告,過上了如同隱士般生活。
“如果說有誰能夠預言到未來之景的話,那就只有卡加烏斯了。”
據三眼猿人的經文,在遙遠的過去,卡加烏斯曾預言過數萬年後天國降臨。
儘管這個寫進經文的神話傳說,飽受其他神祗的信徒們質疑、乃至攻訐,認爲那是三眼猿人爲了臉上貼金,而編造出來的故事,甚至連預言神的信徒們也對此沒有什麼底,面對相關的質疑採取迴避態度。
但身爲大天使的席勒思知道,卡加烏斯對於天國降臨的預言確有其事。
雖然,那是在神的默許之下。
但這也足以證明卡加烏斯的預言的掌握。
想到就做,席勒思毫不猶豫地離開了腳下的歷史星辰,任由魔鬼在那裡野蠻生長。
不消多時,大天使便踏足到萬神之國中。
萬神之國仍然一派興興向榮的景象,凡人所難以想象的,美的、好的都匯聚在這個金碧輝煌的國度之中,可任哪位神祗都知道,自從閃恩死去之後,這個國度早已失去了主心骨,它的存在淪爲了一種無關緊要的形式。
若不是神創道途驚動了衆神,或許黃金殿堂的大門都不會再度打開。
席勒思拾級而上,來到了預言神殿之前。
他擡起手,輕輕叩響起緊閉的門扉。
片刻之後,大天使察覺到,神殿內涌起一陣神力,似在探查來者的身份。
大門隨後緩緩打開,伴隨沉重的響聲,厚厚的灰塵滾落下來。
席勒思朝裡面望去,便看見了身着一襲託加長袍的預言神卡加烏斯。
“真的是…稀客。”
閉門已久的卡加烏斯藏不住眼眸裡的詫異,
“我可從未接待過一位天使。”
席勒思擡起腳,踏入到神殿之中,
“凡事都有首次。
卡加烏斯,我是第一位求取預言的大天使,也希望我是最後一位。”
聽到席勒思的話語,預言神迴應道:
“命運的事,誰又能說得準呢?”
說着,卡加烏斯像是想到什麼似的,補充道:
“除了…我們的父。”
身爲預言之神,卡加烏斯納入眼簾的事物早已浩如煙海,正因如此,祂遠比天體國度的衆神們,更明白那位諸神之父的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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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你爲求取預言而來?”
卡加烏斯徑直問道。
“我爲求取預言而來。”
席勒思道。
預言神滿臉困惑,由衷的不解涌上心頭,卡加烏斯不明白,爲什麼身爲大天使,席勒思竟會來找自己求取預言,按理來說,他不是該去求問那在天的父麼?
除非…
他要求取的預言,不想讓父知曉?
可世上哪有能瞞過祂的事?
“不過是掩耳盜鈴罷了…”
卡加烏斯不禁喃喃道。
儘管聲音很小,可席勒思仍然聽在耳內。
大天使冷笑起來,而後搖搖頭道:
“你不明白,卡加烏斯,
祂自然能知曉一切,就像樂師知曉它的豎琴。
可祂仍然給予我們不被觀測的自由意志,若無必要,祂不會直視你我的心靈。”
卡加烏斯聽到之後,微微頷首,贊同了這番話。
畢竟,席勒思可遠比自己更瞭解那位諸神之父。
“那麼,你想要求取什麼預言?”
卡加烏斯出聲道:
“儘管我這些年拒絕過很多神祗,但…我樂意爲一位大天使效勞。”
席勒思點了點頭。
而後,他深吸一口氣,接着緩緩交代道:
“卡加烏斯,我要你做的預言,非同一般。”
自祂推開大門的那一刻,預言神卡加烏斯便對此早有心理準備,祂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我自然明白。
希望,此次預言之後,有朝一日,大天使能爲我效勞,不吝援助之手。”
席勒思回道:
“這是自然。”
卡加烏斯道:
“那麼,請說吧,
依照你想求取的預言,我會多做斟酌。”
卡加烏斯的意思很簡單,如果在斟酌之後,發覺超出了自己的能力範圍,那麼就只有回絕了。
席勒思深吸一口氣,
“那預言,是關於新時代的…”
“新時代的…
神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