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夏菲,三年前我以高出陝西省一本線一百多分的成績很不幸地跌落在上海一座師範大學。可幸運的是,大一的時候我又遇到了那個傻小子——方達,但是他似乎完全不記得我了。我用了一個月零三天的時間終於把他追到手了,所有人都說我傻了,但是我覺得就是因爲有他的存在,我才能忍受繼續在這所師範大學裡讀書。
方達還是遲到了,我其實已經料到了。因爲我們每一次約會他都在遲到,如果有一次他約會沒有遲到,我反倒會覺得他也許是有十分鄭重的事情要告訴我——比如和我分手之類的。我坐在他的後座上,看着他的白色T恤慢慢地浸出汗水,我想他天天都在爲什麼奔波,爲什麼總是無法記起我們第一次相遇的事,他真的以爲這個世界上會有無緣無故的愛嗎?
乘了很久的地鐵,因爲坐過站了,我們迅速返回,又迅速出了地鐵站,再經過一小片綠蔭道,樹人中學的大門突然闖入我們的視線。這所學校佔地面積很大,在上海市中心城區居然會有這麼大一所中學,的確讓人十分驚訝。之前在公交車上我也曾經遠遠地見過樹人中學的模樣,可是近距離的觀察瞬間還是震撼到我了。我和達姐一起走進大門,門衛一看到我們就怒氣衝衝地說:“現在已經這麼晚了纔來上課,趕緊刷卡!”達姐好像蒙了,滿臉疑惑地說:“什麼卡?我們還沒報到呢!”門衛好像也蒙了,“你們這學生現在怎麼回事啊?沒帶卡還裝傻找藉口,連校服也不穿!過來登記!”我實在看不下去,不管多麼簡單的事都會被這個傻子搞複雜。我微笑着對門衛叔叔說:“叔叔好,您誤會了,我們是過來實習的大學生,不是這裡的學生。”門衛滿臉的怒氣頓時消去,:“你們早說嘛,半個小時之前來了好多實習生,你們現在趕緊去行政樓302報到。小夥子,還是你女朋友會說話!”達姐好像有些不服氣,我生怕他再幹點兒什麼傻事,趕緊拉着他往行政樓走去。他路上還嘀嘀咕咕說什麼那個色老頭是看你長得好看之類的,我聽着真想把他踢回河南去。
好不容易找到了302辦公室,我們低着頭,默默地接受着其他人的注目禮走進去。正在說話的是樹人中學的郝校長,看上去十分精明,不像是個校長,倒像是個做生意的。郝校長基本上一直在講樹人中學的歷年輝煌的高考或者保送戰績,這種事情誰能不知道呢?來這裡實習的原因就是衝着這裡的名氣,達姐那個傻子在我的指引下才做出了正確的選擇。與其聽校長無聊地介紹,不如審視一下週圍的新“同事”。今年師大的實習生只來了三個系的人——化學、數學、英語。數學系那邊有四個人,我驚喜地發現了自己的老鄉沈子琪也位列其中。我只在老鄉會上見過她一次,是個穩重成熟的女生,我仔細地審視着她,兩年前我見到她的時候只覺得她長得老,可現在好像很會穿衣打扮的樣子,散發出成熟幹練的氣質,完全不“老”了。沈子琪發現我在看她,對我壞笑了一下,我禮貌地給了她個媚眼。英語系那邊也有個老鄉,楊蕾是個小美女,她也一直打扮得很淑女,可能英語系的普遍打扮得都比較時尚淑女吧。大一的老鄉會她沒來,後來我去參加一個全校的教師技能比賽才認識的她。郝校長似乎終於把樹人的光輝歷史介紹完畢,他拿了一張登記單讓我們登記學號姓名,並且讓我按院系做自我介紹。數學系總共有四個實習生,唯一的男生先站起來,:“我叫常樂,家離這邊挺近的,很高興來樹人實習。”常樂長得高高大大的,一改我對系裡那矮個上海男生的印象。達姐這時候悄悄在我耳邊來了句:“我認識他,他在外面開補習班,不要被他的外表給騙了,之前我在他那邊做家教還被拖欠過工資!”我有些心疼地看着達姐,可是一想到他今天早上的所作所爲,我還是覺得被拖欠工資都是罪有應得。郝校長立刻問:“儂上海人哦!”常樂立刻用上海話答了幾句,反正我也聽不懂講什麼,索性低着頭玩手機。沈子琪也做了自我介紹,還有東北的丁曉倩,和山東的史雪。英語系除了楊蕾以外還有兩個上海人,男生叫何凱琳,女生叫喬楠,看上去很像一對情侶,他們都是樹人中學的畢業生,我猜他們一定是中學時就在一起了。輪到我們了,當我和達姐做完自我介紹以後,郝校長突然問了句:“你們是不是小情侶?”屋子裡的人都開始笑起來,達姐好像正要張嘴,我鬼使神差搶在了前面:“不是,校長,我們就是同學。”郝校長看了看最早的名額計劃,說:“原來化學系不是有三個名額嗎?是不是你兩選了樹人中學以後,沒人願意當電燈泡了?”說完他笑了笑。我和達姐同時沉默了,達姐大概因爲我剛纔的回答,現在正處於莫名其妙的狀態。沈子琪突然說:“不是因爲什麼電燈泡,他倆都特別學霸,其他同學怕被襯托得太爛了,所以沒人敢來一起實習了。”我望着沈子琪,多謝她幫我打了圓場,可是究竟爲什麼我不願意承認和達姐的關係,難道我在期待着別的什麼東西嗎?
郝校長決定帶我們逛逛校園,9個實習生乖乖地跟在後面。常樂突然拍了一下達姐,指着走在前面的英語系的何凱琳和喬楠,說:“聽說樹人中學的畢業生想進樹人中學,就一定能進來。你說是不是真的?”達姐對他沒什麼好臉色:“你們上
海的學校,我會能知道?”常樂似乎又小聲說了什麼,達姐沒有回答,常樂看了我一眼走到前面去了。我問達姐剛纔說什麼呢,達姐打了個哈欠,裝作什麼都沒聽見似的。我開始疑惑是不是我們都在爲今天早上的事生悶氣?
郝校長爲我們介紹樹人中學一座座精美的建築,最大的教學樓(含食堂、實驗室、教師辦公室)像一輪巨大的彎月彎月橫亙在學校的中央,整體是磚紅色的,在樓層與樓層之間用白色穿插其中。教學樓北邊是一個小池塘,很淺很清澈,池面上建了一座小木橋,小橋流水,相映成趣。教學樓南邊是十字形的花壇,再往南走可以看到兩座稍小一些的建築,位於東西兩側。西側的是行政樓,也就是剛纔我們出來的地方,東側是宿舍樓,男女宿舍樓捱得很近。我想男生不會天天偷偷摸摸往女生寢室裡看嗎?但我立馬斷然否定自己的想法,樹人中學這種學霸學校的男生應該只會解方程式吧,怎麼可能對這種事情感興趣。郝校長是管教學的副校長,卻好像樹人中學是自己家開的似的介紹着。“這裡佔地面積三百多畝,總投資三億多,我們的實驗室是現階段全上海中學裡條件最好的,當然嘛,和大學的條件是沒法比的。食堂你們中午的時候可以去感受一下,絕對會讓你們滿意!等會你們和指導老師見完面以後去食堂三樓辦一張校園卡,食堂和小賣部都可以用!”說完他把目光投向何凱琳和喬楠:“你們高中時候的校園卡還能不能用呢?”這種問法讓人感到奇怪,他肯定知道已經不能用了,可是爲什麼還要問出來呢?也許只是在刻意強調何喬二人與其他人的不同?唉,管他呢?我學着達姐那種事不關己的樣子在內心自問自答。郝校長又補充了一下樹人中學的校友資源,中心思想就是樹人是多麼有錢多麼能培養優秀人才。我們其他實習生都微笑着隨聲附和,只有達姐還是一臉不屑。他永遠都是那麼幼稚那麼傻,所有喜怒哀樂全部寫在臉上,看不懂人情世故,學不會察言觀色。但是也許這正是他吸引我的地方。達姐曾經在我最絕望的時候出現過(雖然他不記得),又消失了,在大學時我們又重逢了,所以這一定是命運的安排。雖然他好像也逐漸有了心事,逐漸不那麼透明,但是我會緊緊地抓住他,抓住命運的紅線。
郝校長把我們帶回行政樓門口,那裡有一位中年的女老師等候。雖然已是中年,可是身材保持得十分好,甚至可以用亭亭玉立來形容。她的頭髮全部盤在腦後,美麗的鵝蛋臉完全展露出來,一雙大大的丹鳳眼鑲嵌在白嫩的皮膚上,小巧的鼻子卻格外的挺直,嘴脣上塗着淡色的脣彩,一點也不張揚。這個人看起來溫婉可人。女老師熱情地說:“你們來了,我是這所學校的教導主任。我姓劉,你們可以叫我劉老師,我教英語,你們誰是英語系的?要不要跟我?”我們其他兩個系的人不約而同地望向何凱琳和喬楠,總覺得他兩會展開一場爭奪大戰,這次有好戲看了。他兩也不負衆望,不約而同地臉色刷白。何凱琳身爲一個男生,此時卻非常羞澀,劉老師突然說:“何凱琳啊,呀,我還記得你!要不你跟我吧?”何凱琳把頭瞥向一邊,“我……我……”喬楠這時也是低頭不語,神色慌亂,但是貌似又撇着一股氣。此時氣氛有點奇怪,不算融洽啊。我的美女老鄉楊蕾突然說:“劉老師,我跟你吧,我叫楊蕾,我以前見習的時候聽過您講課,很喜歡您關於英語翻轉課堂的想法。”劉老師微笑着,點點頭答應了,目光也從何凱琳身上移開了。劉老師繼續對我們說:“其他同學跟我去年級組那邊,我帶你們去找指導老師。”又對楊蕾說:“你在教導處等着我。”郝校長接了個電話就和我們告別了,劉老師繼續帶領着我們。
樹人中學的年級組是每個年級的班主任一起辦公的地方,教研組則是按學科分成不同的辦公室。我們剩下8個實習生就跟着劉老師往年級組走。路上達姐在我耳邊悄悄說:“他們兩個有姦情!”我漫不經心地回答:“我估計何凱琳和喬楠就是一對小情侶,應該中學時就開始了吧。”達姐鄙視地看着我:“不對,我說的是劉老師和何凱琳有姦情!”我白了他一眼,:“不會吧,你怎麼知道?別瞎說了。”達姐自信地說:“這是男人的直覺!”我輕輕地推了他一下,說:“別和我走那麼近,人家都以爲咱倆有姦情呢!”達姐也順勢走到前頭,不再理我。沈子琪回頭看看我,壞壞地笑了一下。不一會兒,我們就到了高二年級組,劉老師回頭說:“這裡有一爲化學老師,姓張,是帶化學競賽的,你們化學系的是哪兩位同學,有誰想跟他?”我立馬把達姐推了出去,這種化學競賽之類的東西,還是交給他去處理吧,我自從進了不理想的大學的不理想的專業,就完全頹廢了。達姐好像也樂於接受這位指導老師。劉老師把達姐帶到張老師的辦公桌旁,說:“張老師應該去上課了,還沒有回來,你在這裡等一下吧。”說完,劉老師帶着數學系和英語系的人往裡走。我則不自覺地待在達姐的身旁。達姐這時又湊近說:“怎麼,這會兒又離我這麼近?”我趕緊挪了兩步,和他保持距離。這時張老師辦公桌附近的其他老師熱鬧起來了,紛紛說:“張平期待很久了,快給他配個男生,氣死他!”我奇怪地看着其他老師,去發現其他老師一
臉壞笑地看着我,達姐這時候突然冒出來一句:“我選了張老師,恐怕他要失望了。”其他老師哈哈大笑起來。我看見沈子琪他們正在選老師,沈子琪最後跟着胖胖的周老師(男),丁曉倩很巧地跟着和自己同姓的丁老師(女),史雪跟着年輕有爲的牛老師(男)。常樂還沒有分到老師,可是不知道爲什麼他一點兒也不着急。劉老師帶着英語系的何喬還有常樂又走過來說:“小姑娘,你是化學系的,對吧,我帶你去教研組那邊。”又回頭對何凱琳說:“你和你同學去高一年級組那邊找任老師和吳老師,你認得的吧?”何凱琳微笑着答應了一聲,和喬楠一起走了,這會他兩好像恢復正常了,不知道達姐的分析是不是真的。劉老師帶着我和常樂一起往先往數學教研組走。常樂也湊在我旁邊說:“我的補習班正好缺化學老師,你要不要來?工資很高的。”我看看他,:“現在實習也很累吧,還要忙着找工作,我估計是沒什麼時間。”常樂完全沒有放棄的意思,:“來吧,就是週末做做家教而已,很簡單,也不用備課。找工作嘛也不會很難。你是哪裡人?”“陝西”我已經有些不耐煩了。他似乎也聽出了我的情緒,沒有再提這事。“你知道嗎?其實知道老師也挺重要的,我早就打聽好了,數學這邊最牛的特級是誰,剛纔那三個老師都不是,所以我纔等到最後,女士優先。”常樂換了個話題。我打量了一下常樂,他比達姐個子要高很多,似乎也更帥氣一些。鑑於我不是外貌協會的,還是丟了一句:“是嗎?您心思可真細密!”我話中有諷刺的意味在,可是心裡也暗暗佩服他的那些小狡猾,這種狡猾可以使自己得利,又不會傷害他人,就算是傷害到他人也可以做得不漏風聲。在以後即將面對的複雜的人際環境中,也許他的這種狡猾會使他混得如魚得水。還有一件事情很奇怪,爲什麼我要拿他和我的達姐去比呢?我到底在想些什麼?來到數學教研組,靠門口的辦公桌旁坐着一位老先生。劉老師爲常樂做引薦,常樂看到那位老先生立馬走過去,熱情地說:“鍾老師,久仰,久仰!我是今天剛來的實習生,我叫常樂。我知道您不僅在課堂教學方面研究深入,在數學競賽方面也爲上海培養出了多位全國競賽金牌選手。您發表的《有關問題鏈在教學中的應用》我也是剛剛拜讀過。”我站在一旁都看傻了,常樂這拍馬屁的功力可真是不一般。真是水至清則無魚,人至賤則無敵。
劉老師向鍾老師說明情況以後就帶我去樓下的化學教研組。化學教研組的氣氛似乎沒有年級組那邊歡樂,學術性極強。劉老師把我帶進去,走到最裡面。我看到一位正在專心批改作業的男老師,大概五十歲的樣子,已經有些禿頂了。劉老師叫了他兩次,他才猛然擡起頭來,對着劉老師不耐煩地說:“你這孩子,又跑來打擾我,什麼事啊?”劉老師這時露出孩子般淘氣的神色,嬌嗔地說:“陳老師,你也太熱愛工作了吧,也關心關心年輕人。”陳老師又低下頭去,:“我關心哪個年輕人啊?你嗎?”劉老師繼續撒嬌似的說:“不是,是新來的實習老師,師大化學系的。”陳老師這時才注意到我,我急忙說:“陳老師好,我是新來的實習生,我叫李夏菲。”陳老師看到我,和藹地笑着:“小李啊,現在大四是吧,不用緊張,當老師不難的。我要是有個女兒就好了,有個兒子一點都不開心啊,上海房價那麼貴,還是有女兒最好。你先坐,我等會給你交代些事情。”劉老師說自己還有事就先走了。陳老師是個很和藹的老頭,不是很嚴肅,長着一張圓圓的臉,中等大小的眼睛,小小的鼻子,稍顯得有些大的嘴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很有喜感。但是不知道爲什麼,他讓我感覺到十分地親切。或許他纔是我心目中理想的爸爸。而我的爸爸呢?李博就是個不靠譜的人。李博在我上初中的時候就離開了我和我媽,可能也不太準確,是我媽把他趕走了吧。李博的確不是個好爸爸,他太年輕了,比我媽小五歲,完全是個不懂事的傻男生。從我出生起,他就顯示出他過人的闖禍天賦。抱着我我去集市上買東西,差點沒把我悶死;輸液的時候讓他看着點,他居然睡着了,害我的獻血迴流了好幾百毫升;有一次讓他端着熱湯給生病的我喝,他居然傻了吧唧地直接灌進去,我燙的起了一嘴泡。往後他開始和我媽無休止地爭吵,我媽說他什麼事都辦不成,也沒有穩定的正式工作。他還不服氣,居然還嫌我媽老,去找別的女孩子。最後就……而眼前的這位陳老師呢?雖然不再年輕,但是溫文爾雅,講話的聲音也洪亮清晰,十分悅耳。聽着他給我交代班主任日常工作和課時分配,我打心眼兒裡希望我有一個這樣的爸爸,這種真正懂得什麼事溫和,什麼是關心他人的人。陳老師告訴我明天會帶我去班裡面,先給同學們做個自我介紹,跟着他聽兩個星期的課,就要開始自己上課了,後面會給我一些資料,要是哪個同學不乖也可以及時告訴他。到此處,我才覺得實習是一件挺美好的事,不知道往後的日子會怎麼樣。但是我想,不管實習和找工作有多辛苦,有多難,我都會和達姐一起加油,一起面對各種困境,分享各種喜悅。
達姐,永遠不準離開我,在我嫌棄你之前都不準嫌棄我。明天我會像個上班族那樣和你一起在這個城市奔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