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朋友藍若冰中的不是毒,而是蠱!“蕭九郎說道。
“是蠱?”衛憂定了定神,此時此刻,他確實需要冷靜,下蠱之人,必定和苗疆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難道就是那個苗疆老人抑或苗女?他剛一轉念間,只聽蕭九郎又道:“蠱毒雖是苗疆特有,但是能令中者生不如死,蠱蟲齧心噬骨,比一般毒性更甚三分,所以江湖中也有人不惜千方百計入苗疆犯險以求。所以這蠱,未必是苗人所下。”將掌中鐵傘一插入地:“這傘上已沾蠱,不可再用了!”
衛憂吸了一口冷氣,道:“‘撥浪鼓,鐵布傘’,乃是你在江湖上賴以成名的兩件兵器,你爲蠱棄傘,莫非以眇郎中之名,連你也解不了蠱毒?”“解不了。”蕭九郎回答得斬釘截鐵。衛憂看着他,忽的冷笑了起來:“但若我說這蠱是你自己的下的,你還解不了麼?”不待蕭九郎回答,倏的出手,駢指如戳,直取蕭九郎雙目。蕭九郎卻如同雙眼看得見一般,衛憂雙指方到面前,忽的側臉一讓,擡起尖如鬼爪的五指,在他手腕上輕輕一抓。
衛憂只覺半條手臂立時痠麻,再也動彈不得。他功力未復,那蕭九郎竟在一出手間,便抓住他腕脈,原來他除了醫術外,武功竟是深藏不露。衛憂大驚,卻見蕭九郎將捉住衛憂的手腕一翻,按在桌上,食中兩指微動,似在替他按脈,神情肅穆,凝神半晌方皺眉道:“傷中肺腑,外傷重,內傷猶重,然則內力大損之下反見長,沛沛然如長江大海將欲勃發之勢,蕭某人看病八十一人,閱天下醫書九九八十一卷,未見有此等反常異象。”
隔着桌子探身而起,將臉貼近衛憂的臉,雙眼眼白翻動,竟慢慢翻出一對黑漆幽深的瞳仁來,緊緊盯着衛憂的眼睛,啞聲道:“告訴我,你是不是已經修習了伊夢斜遺下的‘焚石秘卷’?你把它藏在哪裡?告訴我……”他的聲音愈來愈低沉,愈來愈嘶啞,恍若遊絲,衛憂在他的催眠之下,方來得及說上一句:“我沒有焚石秘卷……”蕭九郎手中握住的撥浪鼓突的“咚”一聲響,衛憂只覺神情恍惚,模模糊糊中意識越來越不受控制,只聽蕭九郎的語聲幽遠綿長:“告訴我,焚石秘卷,你到底把它藏在了哪裡?告訴我,衛憂——”
“我不知道……”衛憂雙眼怔滯,喃喃着說出這四個字。蕭九郎將手中撥浪鼓搖得更急,來回撥動,響起如同河中壘石滾動般一波又一波地單調反覆地怪響,一邊拖長了語調道:“放鬆你的意志,放下你的抵抗力,聽我的吩咐,——衛憂,一年前的端午,有個苗疆老人給你送來了‘焚石秘卷’,這件消息不知怎麼的傳揚了出去,江湖中爲了焚石秘卷要來殺你的人不計其數,可是你聰明過人,武功又高,那些人也拿你沒有辦法,於是使出詭計來,趁你洗澡時偷走了你的衣服,也沒找到焚石秘卷,就是把你家裡挖地三尺,卻連它的影子都沒有見到。衛憂,你到底把它藏在哪裡了?”
“我真的不記得了……”衛憂迷迷糊糊地道:“你說我武功高,那麼把我傷得如此重的又是誰?他爲什麼不趁機來殺了我?”“因爲,”蕭九郎將嘴巴貼近了衛憂的耳朵,聲音輕得如同耳語:“那個人雖然重創了你,他自己卻也受傷不輕,如今他的傷好了,卻並不想再跟你硬拼,他關心的,不是你的命,而是你身上的那張焚石秘卷。”將指甲在衛憂右頰上的傷疤上颳了刮,陰森森道:“但你若再不說出焚石秘卷的秘密,就不是你的臉上,而是你的頸子上,將會落下個碗大的疤。”
“這麼說,你也是那個人派來,想套出焚石秘卷的下落了?”衛憂慢慢地道:“就連藍若冰,也是他下的蠱了?”
蕭九郎一驚,忽的伸出五指,直抓衛憂面門,但他此時再想制住衛憂,卻已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了。衛憂端坐在凳子上一動未動,但在他五指搶攻過來之前,卻已一掌平平推出,“砰”的一聲打中蕭九郎胸口,如中敗革,蕭九郎的整個身子折斷了一般飛了起來。
但他的身子在半空中忽的打開,落下地時,整個人又如同一隻瘦長的竹竿般,穩穩立住,幽黑雙瞳死死盯住對面的衛憂:“你竟然沒有中我的催眠大法?衛憂,你有種!”“催眠大法只對付得了精神意志力薄弱的人,”衛憂仍是端坐在凳上一動不動:“何況我對你早有防備,假裝中了你的催眠,不過是將計就計,從你口中套出一些我的過去罷了。”
他此言一出,蕭九郎瞪着衛憂,上下打量了半晌,彷彿是在看着個怪物般,忽的“呵呵”怪笑起來,直等他自己笑夠了,這才道:“衛憂,原來你竟然失憶了?你竟然忘了水宛月,連紫煙,甚至溫碧城也不記得了?”從他嘴裡接連吐出一個個陌生的名字,衛憂的神情也隨之越來越怔驚,那些陌生的名字,忽然就象潛在水底的氣泡,一串串浮了上來,再度化成濃重的白霧,纏繞住了他。
衛憂忽然“啪”的一聲,自凳上摔落,雙手抱頭,眉頭緊皺,咬緊了牙關,不讓自己**出聲。痛、真的好痛!頭痛欲裂,他到底是有着什麼樣的過往,那段失去了的記憶,爲什麼跟這些陌生而又在記憶中若隱若現的名字緊緊相連,就好象藤樹般相互纏繞?
額上有大滴的汗珠冒了出來,衛憂卻只是強自隱忍着,伸出手指,想要抓住那柄隨自己一起跌落地面的烏金劍。但是手指顫動着,無論如何也抓不牢,看向對面,蕭九郎卻如同一隻隨時會撲噬上來的餓狼,雙眼瑩瑩而動:“衛憂,你果然是失憶了,這副狼狽的樣子絕不是假裝出來的,——看到你這副神態,真是叫人絕難把你和那個名動京城,少年意氣的衛憂公子聯繫起來,工畫樂,擅騎射,猶精劍擊之術,所交所遊皆王侯,——失去了一段記憶的衛憂,怎麼竟會變成這副樣子?真是枉費我先前的心機!”
一邊說着,一邊緩緩踏足了上來,忽的曲身而起,雙手十指箕張如幽冥鬼爪,指甲長足盈寸,挾着凌厲的風聲向倒在地上的衛憂當頭罩下!
便在這時,屋外漆黑的夜空中,忽然響起了一陣笛音。那笛音甚是奇怪,初聽起來似乎全無音律,如同蠶食桑葉,但再聽之下,卻又帶着讓人心慌的怪異,如同一條草蛇灰線般遊過草叢,翻過牆頭,毫無滯礙地穿越而下,直入屋中。屋外再淒涼的風,再苦冷的雨,都無法阻擋它的遊動。
這陣奇怪的笛音一起,原先在藍若冰屍身上如同蛆蟲般爬來爬去的黑蠱,忽然象是聽到號令,齊齊彈起,帶着黑血撲向蕭九郎,昏暗的小屋中,便如突然起了一層黑雨。那是奪命的黑雨!但聽蕭九郎一聲狂嘶,重重跌落地面,雙手捂臉,指間亦有黑色的血汁流出,不停地在地上翻滾,口出發出低低如同野獸垂死前的喑啞哀號。但那笛音並未停歇,反而變本加厲,彷彿催促更急,黑蠱也變得更加瘋狂,早有幾隻彈落蕭九郎的手背,瘋狂地噬咬,竟自他手背鑽出一線血洞,穿入他的雙眼,狂命咬齧眼球。
蕭九郎的哀號的聲音聽起來已不象是野獸的哀號,那根本不是人間能聽得到的號叫,而是彷彿來自煉獄中火海油鍋中怨靈的哭喊。
衛憂只看得見他的喉頭突突而動,依稀可以猜得出他那被黑蠱咬齧的舌頭上所吐露出的四個字:“讓我死吧,讓我死吧!”這一心求死的含糊囈語只聽得他毛骨悚然,若他此刻還能拿得起劍,真是恨不得能提劍在他心口給上一劍,早點結束這幕人間慘劇。
豈料偏偏就在這時,門外那催魂奪命的笛音卻反而停了。
跟着一陣銅鈴聲動,走進一個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