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兒,聲聲!
……
阿嬌坐在由兩匹駿馬拉着的雀羽香車裡,聽車窗外馬掌敲打街面的聲音,一下下,沉沉的,脆脆的……
當馬蹄聲由凝滯轉爲爽硬,嬌嬌翁主知道未央宮城快到了。帝國京都長安的市政建設,越靠近皇宮的地方,路面的質量越好
馬車突然頓了一下,慢悠悠停下……
‘怎麼停在這兒了?還沒到啊!’
館陶翁主阿嬌一愣,自坐墊上略擡起身;剛想問外頭的隨從怎麼了,就聽到馬脖子上的串鈴亂響,
然後,隨着一聲吆喝,車門從外面被打開,一剪人影一躍而入。
來人動作輕捷,箭步若飛,矯健得恍若一隻正發動攻擊的——豹子!
車廂裡隨侍的小宮女嚇到了,發出一疊聲尖叫。但馬上被阿嬌翁主厲聲喝止:“阿葉……阿葉!住口!!”
的確應該閉嘴。
來的人滿頭黑髮用一頂鑲紅藍寶石的金冠束起,青白玉蟠龍玉帶環腰,絲光斑瀾的錦衣上繡的是隻有劉姓諸王才被准許使用的繁複紋樣。
阿葉宮女趕緊改坐爲跪,以頭叩地,幼幼弱弱地:“大王!大王……恕罪……”
少年隨意甩甩手,都懶得回頭瞥一眼,只顧湊向車座,熱切地打招呼:“阿嬌!”
嬌嬌翁主依舊深深陷在柔軟舒適的坐墊裡,整個人動都沒動,只在淡米分色的櫻脣裡意思意思吐出兩個字:“大王……”
詢問的目光懶洋洋地從少年過於建康的微黑透紅的面龐上滑過,館陶翁主暗暗地蹙眉:劉徹這傢伙怎麼來了??
膠東王劉徹動作很快,硬生生在單人小馬車一點都不寬敞的車座上占上一半空間,眼珠子繞着近旁的表妹直轉:“阿嬌,阿嬌!吾聽聞從兄……”
話說,一聽到隆慮侯陳蟜的事,他就擔上心思了。
他去過姑媽的長公主官邸,第一次姑母說表妹不在,第二回乾脆連姑姑都消失了。好容易打聽到大堂姐的陪嫁別院,又不好貿貿然上門打擾——萬一走漏消息,把那隻死老鷹的爪牙招去就不好了。所以,只能乾乾等着,等阿嬌表妹自己從別院出來。
還好,總算等到了!
廂尾的阿葉宮女見劉徹越說越靠近,眼看着左肩貼上了右肩,胳膊碰上了胳膊,小臉都白了。想起宮裡高級女官們的訓示,抖着膽子用膝蓋爬行過去,懇請劉徹大王能注意點距離問題——您有話好好說,能別那麼黏糊嗎?
膠東王劉徹不耐煩地蹬蹬長腿,用滿是塵土的長靴底將宮女逼退至車廂角落,堅定地盤踞住表妹身旁的位置,半點沒挪地方的意思——他這次,是專程來保駕護航的。
嬌嬌翁主困惑:“何解?”
劉徹挑挑眉,給出解釋:阿嬌這次進長樂宮非同以往。宮裡面嘛,大家都心知肚明,從來不缺小人;就算有部分人本質還將的過去,但總難保沒有些錯了眼珠的壞了心思的,給人氣受。所以,他劉徹決定專程陪送,看看誰敢做眼高手低的混帳事。
嬌嬌翁主聽了,垂眸思索片刻,搖搖頭表示不信:“從兄……多慮矣!”
劉徹一臉‘你不懂’的神情,嘀嘀咕咕:
他可不覺得那是多慮!皇宮裡那些下人的嘴臉,最是勢利,凡是有一點點機會,沒有不興風作浪的。
阿嬌再沒心情,這時候也笑了:吹牛吧,身爲皇帝的親生兒子,也會懂內宮的勢利眼??誰不知道王美人統共只有一個兒子,從來那劉徹當命根子看待;任憑缺了誰的,也不可能缺了劉徹的啊。
怎麼不會?就算沒親生經歷,也有旁觀心得啊!
劉徹大王不高興了,舉出個線程例子:“阿嬌不見長沙王發乎?”
劉發也是當今皇帝的親兒子,和劉徹差不多年紀,從小一起玩到大。
就因爲生母身份低微——唐氏原來是程夫人的侍女——劉發非常非常不受重視,明着雖然沒人敢剋扣他,但暗地裡總是要吃虧的。
最簡單最明顯的:劉發就從來叫不動王夫人或者賈夫人手下的宦官宮女。
宮裡的人,哪怕有官職有地位哪怕官階再高,說到底也不過是專職伺候皇室成員的僕役。
以皇子之尊,卻使喚不動宮人——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阿嬌翁主沉吟,轉臉輕聲問膠東王表哥,有這樣的感慨,恐怕不僅僅是旁觀吧?他是否也有叫不動誰的時候??
膠東王劉徹撇撇嘴,有!
某些時候,他‘也’叫不動!!
“何人?”館陶翁主好奇地問。
她很多年不踏入掖庭,但不等於不瞭解如今大內深宮的情況。王美人或許沒多少寵幸,但王夫人卻是君恩隆厚。如今的未央宮,後宮裡敢與王美人姐妹直接對上的,幾乎沒有。誰那麼大膽,敢掃王氏姐妹的面子??!
不知是想到了什麼,膠東王嘴角抿緊,旋即,又翹起,歡快地回答說:“慄氏諸子。”
阿嬌沉默,瞭然,
隔着衣袖拍了拍劉徹表哥的手背,無言地安慰。
劉徹接受了,
待手背上的溫熱退去,突然一翻腕子,探入衣袖,手指從繡着銀絲桃花雲紋的沙羅間穿過,將纖纖玉手攥入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