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噠,’
‘噠……’
碰擊聲又響了兩記,聽上去象某種金屬撞上了木器。
皇宮裡重要宮室的部件即使不是純金最起碼也是鎏金,所以即使距離隔着很遠,城陽王主劉妜還是可以很清楚地看見南牆掀開式內窗的插銷動了,
一下,又一下……
插銷上雕成含珠瑞獸的頭部一跳一跳的,應該是被什麼從窗縫裡挑撬動了。
“啊……嗚……嗚嗚,”
妜表姐指着動靜不斷的窗戶,含糊不清地向阿嬌表妹要解釋——怎麼,怎麼回事啊,
“從姊,勿急……無賊,無賊,”
阿嬌翁主也覺得這麼捂着表姐的嘴不好,但一時又實在不敢放開,只能不停地道不是,連聲安慰表姐不必擔心,一切都安全着呢,見諒,見諒。
..
..
插銷又動了兩下,開了!
蒙着兩層暗織乳白雲紋紗綾的內窗被從外邊掀開了!
幾乎在窗開的同一時間,一隻穿着小羊皮短靴的腳就伸了進來……
然後,
是小腿……
再然後,
是繡着大團複雜紋飾的錦袍——配合着大腿和腰身依次出現……
從看清直裾袍上以壓金線工藝繡的寫意朱雀夔龍紋的剎那,劉妜王主就停止了掙扎。
原本的害怕煙消雲散,心頭只剩下吃驚和疑惑了——這花紋劉妜太熟悉了!她那遠在城陽王宮的父親有六成的常服王袍上都帶有同類型紋樣!而她家長兄城陽國的王太子平常穿戴上的裝飾也是如此。
..
..
人,穩穩地落了地。
落地的位置正在窗下條案和窗邊拉門矮櫃以及一盞半人高雙聯樹枝燈的中間……看這分寸拿捏得,既不遠也不近,既沒撞到案沿櫃角也沒刮到扯到……
城陽王女看在眼底,不禁暗暗稱奇:‘哇!輕車熟路啊……啊啊啊!’
來人最開始的姿勢是臉朝牆壁;
等腳踏實後,一百八十度旋轉,最後正好和牀榻上兩個女孩子照個臉對臉。
“阿嬌!呃……咦?”
劉徹指指頭上包着紗布的城陽王女,驚訝地瞪圓了眼睛,馬上問表妹妹——她怎麼在這兒?
“阿嬌?”
城陽王主劉妜一手揪住陳表妹的袖子,另一隻手兩根指頭直直地戳指大漢的膠東王,問的問題和對面來客毫無二致——他怎麼來了?
看看膠東王表哥和再瞅瞅城陽國來的表姐,阿嬌翁主面對不同人的相同的問題只能尷尬地笑;
先告訴城陽國的劉妜表姐,膠東王擁有長樂宮城的特權門牌,因此無論什麼時間段都能進宮來。至於以哪種方式進入建築物,這個……咳咳……屬於細節問題。
隨後,館陶翁主阿嬌頗有些頭痛地望着膠東王表哥,有些無可奈何地低低抱怨,怎麼又放着好好的大門不走,非要從露臺上翻進來?露臺外的斜坡那麼陡,若萬一手滑了摔下去,可怎麼得了?
“嘿,阿嬌,無憂呀……”
大漢的膠東王嘴角上翹,一面因表妹的關心沾沾自喜,一面爲自己的手腳利索洋洋得意——別說,能從層層宮廷侍衛羣中穿插突圍,神不知鬼不覺地摸上長信宮殿的高臺畫樓,簡直是太有勁成就感了!!
而且,這種成就帶來的興奮和愉快感受太讓人上癮啦,足以彌補其背後需承擔的種種風險。
“屢教不改!”
館陶翁主推開表姐,從牀榻上起來,頗有些不安好心地提醒膠東王表哥——最近幾天,祖母的牙痛犯了,心情可是不怎麼好啊!小心點!
大漢的膠東王用手背捂着嘴,眼珠子滴溜溜四周看看,很無所謂地狡辯,他今天運氣好,非但外頭沒遇上人,表妹房裡也沒人,宮女們都在外頭,誰會去亂說?
“無人?”
阿嬌沒好氣地瞪膠東王表哥,頭向牀頭的城陽表姐方向轉轉——劉妜表姐就坐在那兒呢!你看不見??
“阿嬌,阿嬌,依汝觀之……”
劉徹滿不在乎,只顧着舔着臉討誇獎:“爲兄之能較之從兄蟜……何如?”
嬌嬌翁主一聽這話,涼涼地瞥劉徹一眼,轉身走過去抱起蚌殼牀裡睡得昏天昏的胖兔子,鼻尖在胡亥柔軟細密的兔毛上蹭蹭,半天才不屑地‘哼’一聲——這傢伙,就不能撿些好的學?
如果說半年前阿嬌翁主還會爲二哥卓越的輕功自豪的話,
但在半年後的今天,長公主一家可是提都不想提——陳二公子就是憑這身京師內無人能出其右的敏捷身手才勾搭上欒家小妞的!
劉徹看錶妹面有不豫之色,等了一會兒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失言了,連忙“嘿嘿”笑着,王顧左右而言他……
邊上城陽王的女兒劉妜並不瞭解館陶長公主二兒子婚姻的底細,所以對這對皇家表兄妹之間的互動和啞謎非常非常感興趣,一個沒忍住就問出口了。
膠東王本來就對城陽王女杵在房間裡感到礙眼不滿,自然不肯花心思回答她的問題,反而一臉嫌棄地嚼舌頭:好奇怪啊,都這麼晚了,劉妜王主怎麼還滯留在阿嬌妹妹的房間?也不怕影響別人休息啊?真是太不識相了!
“從兄,汝不知,從姊此來……”
阿嬌素來知道這位膠東王表哥雖然在人前一向有氣質講風度有禮貌,但一旦肆無忌憚起來,什麼氣死人的話都能說的出口,急忙代劉妜對劉徹解釋,王女是因爲需要養傷的緣故,才留在祖母宮裡的。
養病!??
又何必跑到阿嬌妹妹的樓閣??!
劉徹嘴上算客氣了,可那張臉啊,明顯掛着十分的高傲和十二分的不滿,真是讓劉妜王主想忽略都不能!
王主妜也是在父王的寵愛下長大的,在城陽國也是衆星捧月的人物。雖然入京後知道自己的身份在宮裡實在算不上什麼,一直努力自我節制,但這些天在長樂宮受到特別優待還是讓劉妜很是恢復了些當年在城陽王宮裡趾高氣揚的精氣神。如今見劉徹如此傲慢,心底的火也上來了!
城陽王主劉妜高高地仰起蘋果臉,理直氣壯地強調這兒是長樂宮,竇太后的長樂宮,不是他膠東王的官邸,而且此間是阿嬌妹妹的居所小樓,人家正牌主人都沒發話呢,哪輪到他一個外客說三道四?再說了,她和阿嬌表妹感情好,兩個女孩子說說私房話,再正常不過,總比某些人三更半夜不睡覺、爬窗子溜進女孩子房間合情合理吧?
劉徹被噎得夠嗆!
雖然他自認爲光明正大,與阿嬌從小一塊兒長大,耳鬢廝磨的,早就熟不拘禮了!但如果硬是摳《禮記》,到底有不合適的地方。
阿嬌見情形不妙,急忙插口轉移話題,問劉徹表兄這麼晚來找她,到底什麼事情。
劉徹這纔想起還有正事,
趕忙從懷裡掏出個扎得橫七豎八的東東,獻寶似地捧到表妹面前:“阿嬌……”
點點油脂,
從一層層幹荷葉上滲出來——隱隱的香氣,煞是誘人。
不過沾油的東西,不好借!
劉徹會意,
騰出隻手,隨意抓起旁邊案上放堅果的漆盤,
一抖手將裡面的零食倒了,將油乎乎的荷葉包放上去。
“甚?”
大概是夜深有點餓了,劉妜王主沒能抵禦住陣陣香氣的吸引,挪到牀沿,巴巴地看着盤中之物。
膠東王也不搭理她,自顧自摸出把匕首,挑斷綁繩,割開層層幹荷葉……於是,真相大白!
爲剛纔自己的主動感到些尷尬,劉妜表姐向牀圍上靠靠,擺出副‘就是這個啊’的不屑表情,拖長了聲音‘啦’了道:“大王星夜送……雞?”
“雞?!”
“雞……雞雞??!”
膠東王頓覺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擡眉毛瞪眼睛,捧着漆盤一蹦多高:“雉,雉,此乃雉!”
劉徹對某個沒見識的鄉巴佬——遙遠的城陽國對帝都的金枝玉葉而言,還真就是窮鄉僻壤——表露出深深的鄙夷:不識貨的土包子,也不想想,一隻普普通通的烤雞也值得他堂堂大漢封王親自送來?長樂宮城的牆體可是又高又陡……真踩空了絕對不是鬧着玩的啊!
有被鄙視了!
城陽王主火冒三丈,完全忘了對方的身份,當仁不讓地吼回去:“膠東王……徹!”
“何如?”
大漢的膠東王是用鼻子——而不是嘴巴——哼出這句反問的,讓阿嬌發現就是想勸也排解不了了。
……
..
..
“翁主……”
野鴨子般尖尖的細細的嗓音在門外響起。
屋子裡,頓時消停了。
阿嬌橫了表哥一眼——叫你小聲些。
劉徹翻個白眼,終於閉嘴了。
嬌嬌翁主向門的方向問道:“寺人,何事?”
內侍的聲音隔着拉門和整個室內空間傳進來,不知怎麼的,似乎帶着種詭異的調侃意味:“皇太后諭,有請……膠東王……”
“嘻!”王女對着劉徹連着拍手,簡直樂開花了——怎麼樣,怎麼樣?被抓包了吧!
劉徹氣得揮拳頭,不過,好歹記得最起碼的禮節,沒有真的打上去——城陽再偏僻,血緣再遠,也是同宗。
“阿嬌?”
劉徹低低地開口,以用眼神無聲地試探——那個,有辦法敷衍過去嗎?
阿嬌暗暗地嘆氣,搖頭,暗自吐槽:
這傢伙,偷溜進來還大小聲吵架,看看,給值班的宦官打小報告了吧!到這時候,誰都沒轍啊!
劉徹實際也知道躲不過了,只能搓搓手,自己送上門去,
才走了沒幾步,
一手抓住拉門的搭扣,還不忘回頭可憐巴巴地叫喚:“阿嬌……阿……嬌?”
可千千萬萬記得——來撈我啊!
“噗”阿嬌憋着笑,努力點頭。
城陽王女開頭還能保持點風度,等膠東王劉徹前腳出了門,立刻癱到地毯上,笑成了一團:“哈哈哈……”
2004年1月1日,上海蘇世居
各位,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