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天敵都來了
“克明,丁蘭希回來了,在到處打聽你的情況,問我要你的電話,我到底給不給她?”範立拿捏不好分寸,只好給陳克明打電話。
丁蘭希這一手簡直是要置他於兩難之中——把電話號碼給她又對不起方笑薇,誰知道她這回回來要幹什麼;不給她她又不依不饒地纏着他要,一哭二鬧三磨。範立有點煩,可又不能不打起精神應付她,誰讓丁蘭希是他們大學時的老同學呢?
丁蘭希當年還是“政法系四大才子”之一的陳克明的初戀女友,兩人好了三四年,差一點就結婚了,結果因爲陳母的強硬反對,丁蘭希外表看似弱不禁風,卻骨子裡有種極強的個性,也不是個能忍氣吞聲的主兒,幾番交鋒敗下陣來,丁蘭希忍無可忍,儘管傷心欲絕還是毅然決然地跟陳克明分手了事。
後來丁蘭希大學畢業後火速嫁給一個上海來的工程師,然後隨丈夫一起到上海工作定居,從此就杳無音訊,陳克明後來還因此而鬱悶失意了很久。半年以前,丁蘭希悄無聲息地就帶着孩子回了北京,據說是離了婚再也不回上海了。她不知從哪裡找到了範立,向他打聽陳克明的近況,一再地索要陳克明的手機號碼,範立被纏不過,只好繳械投降,抽空給陳克明打了個電話。
電話那頭的陳克明聽不出多大的情緒波動,沉默了幾秒之後,要範立把電話號碼給丁蘭希。範立如蒙大赦,趕快把這個燙手的山芋扔了出去。給丁蘭希打電話的時候,他心裡有種暗暗的不屑:要陳克明的電話幹什麼,想見面重拾舊情?她也不想想,他們之間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現在見面還有什麼意思?相見不如懷念算了,至少陳克明心裡還保留着當初得不到的美好。不過,他懶得說,丁蘭希哪裡聽得進去他的話?他將電話號碼給了丁蘭希之後就不聞不問了,打這個電話的時候,他沒有揹着老婆。因爲吳淺淺根本不清楚丁蘭希跟陳克明的過往,她就算跟方笑薇要好,也不會亂說。
丁蘭希果然回來了。陳克明回味着這個消息,內心裡五味雜陳。
當年丁蘭希離去時那絕望的神情一直深深地藏在陳克明內心裡某個隱秘的角落,陳克明自己都以爲隨着時間而灰飛煙滅了,但隨着丁蘭希的迴歸,他感到有些東西開始變得不一樣了。
還沒容他多想,老家的妹妹就來電話了,今天下午母親就要到他這裡來,要他心裡有個準備。陳克明不敢怠慢,趕快打電話給方笑薇通知她這個消息,要她做好迎接老太太大駕光臨的準備。
跟着小姑子長居鄉下的婆婆馬上就要來了。方笑薇接到這個電話如臨大敵。她非常清楚婆婆的破壞力有多大,每回婆婆一來,總要以她和陳克明激烈的“暗戰”來結束。因爲婆婆總有辦法找出方笑薇的不是來,然後在陳克明的耳邊嘮叨聒噪,於是之後的好幾天陳克明都會左看右看看方笑薇不順眼,方笑薇動輒得咎。
方笑薇好面子,從不肯在婆婆面前明着和陳克明吵,但關起房門來,兩個人吵得面紅耳赤是免不了的,然後就是長時間的冷戰,如同所有的柴米夫妻一個樣子。
方笑薇和婆婆的關係可以用“相敬如冰”來形容。十幾年了,婆媳倆始終是冷淡的、生疏的、彆扭的,之前是因爲方笑薇的性格太要強,婆婆不滿意,覺得兒子壓不住,再來是因爲方笑薇過分愛乾淨,過分講究,婆婆看不順眼,覺得她太能花錢,太能折騰,不是個過日子的人,生了女兒樂憂後,婆婆的不滿意到了頂點:方笑薇不肯將女兒送回老家讓她帶,不肯繼續上班,將生活的擔子全部壓到了陳克明的肩上,又不肯再生兒子,讓老陳家到兒子這輩就絕了後……
種種的原因造成了婆媳深深的隔閡,有的原因其實是陳克明造成的,但方笑薇懶得去解釋,因爲婆婆壓根兒就不會相信她。這隔閡其實是一條鴻溝,怎麼也沒有辦法填平了。年輕的時候,方笑薇不知世事,還一腔熱血地百般討好婆婆,想改善這不尷不尬的婆媳關係,但事實證明這一切都是徒勞的。婆婆有女兒,根本不稀罕把她當作女兒,而且在婆婆心裡,兒子女兒纔是自家人,孫女陳樂憂可以算半個自家人,只有方笑薇,始終都只是個外人。當方笑薇終於弄明白這點後,心裡涼了半截,從此再也不做無用功了。婆媳本來就不是母女,方笑薇覺得自己問心無愧,婆婆來了,該怎樣還怎樣,十幾年的經驗讓方笑薇懂得了不讓婆婆影響自己的情緒,也學會了巧妙地轉移丈夫被婆婆挑起的不良情緒。她從來不在丈夫面前口出惡言,訴說婆婆的種種不是,面對婆婆的挑唆歪曲,她也不高聲反駁,只平心靜氣地就事論事,用事實告訴陳克明:你的母親對我有偏見,她不喜歡我。她的沉默隱忍反而對陳克明有效。撕開了蒙在陳克明眼睛上那層愚孝的幕布,陳克明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母親的性格——強硬、固執和極端的封建思想。
在內心裡,方笑薇其實是有些敬佩婆婆的,但這敬佩微弱到還不能讓她喜歡婆婆。公公在陳克明還只有幾歲的時候就死了,小姑子是個遺腹子,一出生就沒有父親。一個寡婦,拖着兩個嗷嗷待脯的孩子,又沒有過硬的孃家兄弟撐腰,在農村要想生活下去是千難萬難的。婆婆就憑着“一女不嫁二夫”的信念和自己強硬的個性生存下來了,不但帶大了兩個孩子,還培育出一個大學生,就是她的老公陳克明。婆婆在老家的口碑也是極好的,但就是這樣的人,始終容不下一個方笑薇。
嫁陳克明之前,方笑薇是猶豫的,農村來的大學生,家境貧寒不說,又是寡母帶大的,聽說先頭還有過一個女朋友,被母親棒打鴛鴦給拆散了,這樣的人怎麼看怎麼都不應該嫁。馬蘇棋當時一時嘴快說:“跟寡婦搶兒子,你累不累呀?這樣的婆婆肯定不好處,無論什麼媳婦,她都容不下,寡母的兒子就相當於她的半個老公呢!”
方笑薇就真的止步了,但陳克明硬是憑着不屈不撓的韌勁將花朵一樣的方笑薇追到手,先斬後奏娶回家,這回他是說什麼也不聽母親的了。方笑薇記得第一次見婆婆簡直可以用“災難”兩個字來形容。婆婆發現他們倆居然不通知她就結了婚已經是勃然大怒,現在還敢回來示威就更是盛怒:先是夾槍帶棒地一通哭罵,將方笑薇損得擡不起頭來,然後就不管天還黑着將夫妻倆趕出了家門。陳克明帶着方笑薇摸着黑,高一腳低一腳地往縣城方向趕,只有到了縣城纔有公共汽車可以去市裡,只有到市裡纔有火車回北京。方笑薇前面二十幾年受的氣加起來也沒有那一天多,她看看左右爲難的陳克明,一咬牙,忍了,這一忍就是十幾年,熬得青絲成白髮。
方笑薇想起這些陳年舊事,總是難免惆悵,不知自己的人生意義在哪裡,難道就是消磨在這樣的瑣事中,津津樂道於戰勝了一個農村來的老太太?可是生活不都是由這樣的瑣事組成的嗎?好在陳克明對她的父母還不錯,從前是有事就隨叫隨到,現在有了公司掙了大錢,也還是有求必應,方笑薇的父母對這個女婿還是滿意的。而且她還有憂憂,她的寶貝女兒。
想到女兒,方笑薇堵塞的心胸裡纔算注入了一股新鮮空氣。她指揮鐘點工打掃好房間,準備好晚上的飯菜,然後靜等老太太大駕光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