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宛茹作爲嫌疑人, 也僅僅只是有嫌疑而已,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他們沒有理由把人扣着。
在另一間審訊室裡, 經紀人顯然是有備而來:“你們不能這樣扣着我們, 我們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了, 你們沒有證據——”
“張峰的事情是沒有證據, ”對面那名刑警把虛張聲勢的經紀人按回去, “但你們偷換身份做手術的事兒有證據,真虧你們想得出來,你們一時半會兒怕是走不了。”
經紀人:“……”
而在隔壁。
殷宛茹一個人坐在審訊室裡, 她手指交握,紅色指甲緊緊地陷進肉裡去。
她知道雖然房間內沒有人, 但是他們能聽見她說話:“雖然我不知道張峰爲什麼會失足墜樓, 但是我可以配合你們調查, 懷孕的事情能不能不要透露出去,求求你們了, 這件事真的不能透露出去。”
武志斌聽着她的話,一陣唏噓,對這個圈子十分不理解:“何必呢,怎麼說也是自己的親骨肉。”
審訊結束後,殷宛茹的事情交給其他刑警接手, 武志斌又轉向解臨:“你怎麼搞定那醫生的?這種犯法的事兒給錢他居然能承認?這都不是錢的問題了, 他是要坐牢的他知道嗎?”
解臨:“別太驚訝, 這種犯法的事兒殷宛茹給他錢他不也做了麼。”
“……”這倒是很有道理。
“而且他不知道我的身份, ”解臨又說, “你覺得我和我助理這樣,過去像是辦案的嗎?”
武志斌看一眼解臨, 又看一眼池青。
心說那必然不像。
就是說自己是來查案的估計都不會有人信。
有錢能使鬼推磨,對方能出那麼大一筆錢,看着又像衝着殷宛茹去的,扭頭把殷宛茹賣了也很正常。
而且他對上的人是解臨。
池青想起一個多小時前他和解臨坐在那名醫生對面聊天時的情形,只能說這神經病那麼多心理學方面的書沒有白看。
解臨今天的任務完成,後續內容交給武志斌繼續跟進,他們還得查詢殷宛茹的手機號、通話記錄,還有那名經紀人的,以及她身邊有沒有什麼相關涉案人員存在。
武志斌看了一眼手錶說:“快到飯點了,今天辛苦你們,你們出去找個地方搓一頓,算我的。”
解臨也不跟他客氣:“行,我正好還欠吳志一頓飯。”
武志斌出去之後觀察室裡只剩下池青和解臨兩個。
話題忽然轉回到剛纔池青說的“直覺”上去。
解臨:“你剛剛說的什麼?”
這人既然耳朵不好使池青不介意再多說一遍:“手拿開。”
“不是這句。”
“除了這句以外其他話都不重要,”池青說,“我再說一遍,拿開,自己扶着柺杖走。”
解臨已經練就一手左耳進右耳出的技術,拿準了池青不會真的翻臉走人:“是上一句。”
池青扶着他走出去,在走廊上沉默了一會兒:“上一句,直覺?”
這句話真不重要。
“隨口說的,”池青以爲解臨又察覺到了什麼,只想快點糊弄過去,“沒什麼根據,聽聽就行。”
解臨沖走廊上忍不住向他投來目光的人回以微笑,然後一路走一路說:“那不行,你說的話我從來不隨便聽。”
“而且我也有直覺。”解臨又說。
“哦。”
池青敷衍了一句,只希望他的直覺不要是懷疑他的那種直覺就行。
他扶着解臨穿過走廊,走到門口之際,卻忽然聽見解臨在他頭頂上方說:“相信你算不算一種直覺?”
什麼叫相信他算不算直覺。
池青怔愣了一瞬。
這個時間日頭更盛,陽光直射在門口那扇玻璃移門上,當初在酒吧裡不小心喝完酒失控時滿世界的聲音一齊鑽進來的時候他似乎都沒有這麼懵過。
這時,剛纔在樓上提前叫的車剛好在總局門口停下,池青一時間沒有留意。
“車到了,”解臨自己走不方便,只能依賴於池青帶着他走,他擡起那根搭在池青肩上的胳膊,手指屈起,很輕地在池青額前彈了一下,“扶我上去。”
他指尖彈在池青額前過長的碎髮上。
解臨上了車之後似乎還在回想剛纔的觸覺:“你頭髮還挺軟。”
“……”
軟個頭。
池青就當邊上這個人不存在。
池青覺得解臨不太對勁。
他也不太對勁。
他倆估計是太長時間沒去吳醫生那做諮詢了,池青琢磨半天之後得出這個結論。
-
解臨選了一家餐廳,餐廳位置靠近市區,從總局開車過去大約十幾分鍾,吳志跟着服務生上樓的時候剛好開始上涼菜。
“嗐,客氣了,”吳志落座時說,“依我倆的關係,還請什麼飯啊。”
吳志說完扭頭對上菜的服務生道:“你們這最貴的菜,每樣來一道。”
解臨用公筷給池青夾了一筷子菜:“我是無所謂,你要是吃得完你就點。”
“我開玩笑的,整天下館子,吃膩味了都,”吳志攤開餐布,看着圓桌對面這兩人的舉止,打趣道:“你倆到底誰是誰助理?”
當然這話他不敢對着池青說,一來不熟,二來這個人看着就陰鬱,不敢惹,怕有生命危險。
解臨說:“你覺得呢,我哪使喚得動他。”
池青這一上午用手套碰過很多東西,黑色手套上沾滿粉塵和細菌,他思考幾秒,想着反正包間里人也不多,於是決定摘下手套吃飯。於是他一邊摘手套一邊起身說:“我去趟洗手間。”
他話音剛落,手套也正好摘下來。
池青把手套放在邊上,手指指節完全暴露在空氣裡。
吳志總共沒見過池青幾面,頭一回見面還是在酒吧裡,酒吧光線不好,能照到人臉就算不錯。
他視線不由自主落在池青那雙手上。
平時這位看着讓人感到發憷的池先生不管走到哪兒都總戴着手套,鮮少見到他不戴手套的樣子,他正想多看幾眼,解臨扔了一盒餐巾紙過來,不偏不倚剛好衝着他臉。
吳志接過那盒紙巾:“操,這麼久不見你就這麼招待兄弟。”
解臨跟吳志認識多年,在他面前說話並不客氣,但也更真實:“沒事別亂看。”
吳志莫名:“我看什麼了我。”
他第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說完這句才緊接着不可思議地說:“……你助理的手?”
解臨給自己倒了杯茶水,沒回復表示默認。
吳志:“大哥你不是吧,我就是瞥了兩眼,瞥兩眼也不行?而且他手那麼白,跟個燈泡似的,很難——”
“再白跟你有關係嗎。”
“……”沒關係。
“別說兩眼,”解臨說,“一眼也不行,他不喜歡別人盯着他手看。”
吳志啞然。
吳志心說:媽的,他兄弟是真的有問題。
在洗手間仔仔細細洗手的池青並不知道包間裡發生了一段關於他的手能不能隨便看的對話,他還在想剛纔殷宛茹說的話,以及當時從蒙面人那裡聽來的那兩句話。
如果不是殷宛茹,那麼張峰又是爲什麼而死?
在背後指使蒙面人的人是誰?
張峰SD卡里藏着的真正秘密是什麼?就是殷宛茹做人流,又或是存在某張被他們忽略的照片?
……
池青想着這些,從邊上抽了一張紙,擦乾淨手。
找不到答案。或者說,目前兇手的指向性並不明確,也無從窺探事情的全貌。
然而就在這頓飯吃到一半的時候,案件忽然有了一個奇妙的突破口。
解臨正以“那道菜太遠,起身不方便”爲藉口跟池青鬥了幾個回合,池青以“讓你朋友給你夾菜”爲理由拒絕,看的吳志在邊上歎爲觀止:他以前追女孩子的時候怎麼就沒想到這一招,他現在去摔個腿還來得及嗎?
從幾樓跳下去可以摔得剛剛好?
解臨剛吃上池青心不甘情不願給他夾的一筷子蘆筍,邊上的手機響起,武志斌在電話那頭聲音急切:“喂?你現在在哪,案件有了新進展,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電話裡說不清楚,我現在帶上資料過來找你。”
十五分鐘的車程,被武志斌縮短到十分鐘以內。
電話剛掛斷沒多久,包間門就被人一把推開,從他開車過來的速度可以看出事態的緊急程度。
“什麼事兒那麼着急?”解臨問。
武志斌把夾在臂彎下的米色檔案袋拍在桌上:“你還記得之前那起碎屍案嗎?”
“記得,”那份碎屍案照片當初把任琴嚇得不輕,解臨記得池青沒怎麼參與這起案子,於是向他簡單介紹,“那是上個月月末發生的案子,屍體被鋸成二十八塊,連腸子都是碎的,而且這個案子最古怪的一點是受害人沒有臉。”
“沒有臉?”
“對,他的臉被人活活扒了下來。”
好端端吃着飯,聽到“碎屍”兩個字吳志嘴裡一口飯差點噴出來,他拍拍胸脯,忍住反胃的慾望,又聽見一句“扒人臉”:“……”
解臨覺得自己光說還不夠直觀,於是把檔案袋裡的照片抽了出來。
池青此刻吃完飯正在喝湯,他手搭在瓷白的碗上,一時間分辨不清他的手和碗哪個更白。
他看了眼這疊照片,然後面不改色地又喝了一口湯,還有閒情逸致問他:“人臉是哪張?”
解臨從裡面挑出來一張,將那張最血腥的擺在最顯眼的位置:“這張。”
池青順着看過去。
吳志已經受不了了,他不知道池青和解臨兩個人是怎麼做到一邊吃飯一邊談論這些照片的,他喉嚨裡發出“嘔”地一聲,發出聲音之後立刻捂着嘴說:“你們聊,我……我去趟洗手間。”
之前因爲屍體沒有臉的緣故,所以在確認受害人身份這一環節上進展緩慢。
解臨猜測武志斌急急忙忙過來找他的原因:“人找到了?”
“找到了。”
“前幾天有人報案說自己的朋友失蹤,很多天沒有看見他,電話也打不通,我們通過DNA比對,確認了死者的身份,”武志斌說到這裡一頓,“——死者的身份是一名娛樂公司練習生,他叫羅煜。”
池青喝湯的動作停住了。
羅煜。
這兩個字不久前剛從殷宛茹嘴裡聽見過。
解臨眉尖微挑,也是一驚:“你是說殷宛茹孩子的父親,羅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