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件袋靜靜地躺在解臨手上, 裡面細碎的黑色殘骸裝了滿袋子。
SD卡可能是丟了吧。
街上那麼多行人,還有往來車輛,隨便一輛車碾過去, SD卡就不知道去哪兒了。
“沒什麼疑點, 而且從他站的那個位置, 往下看剛好能對上電影院私人後臺, 他是去那裡蹲拍明星去的, 不過他運道不太好,今天主演們都沒來,不僅蹲了個寂寞, 人還蹲沒了,”季鳴銳在休息日這一天加班加點, 在太平間晃半圈, 晃得渾身發寒, 打電話回派出所跟人彙報說,“可想而知, 狗仔也是高危職業啊,通知他家屬趕緊來吧,把屍體帶回去。”
解臨放下物件袋,慢條斯理把手上那對橡膠手套摘了,他扭頭看到池青靠着太平間櫃子, 似乎靠得還挺開心——當然這份開心從表面上看不太出來, 甚至除了解臨, 似乎沒人發現他這會兒神情其實很放鬆。
解臨:“身爲助理, 在邊上監工, 監得心情挺不錯?”
池青這張無論何時都陰沉沉的臉還是第一次被人說心情好,這讓他自己也十分好奇:“哪兒看出來我心情好。”
解臨還真答了這題, 他先是湊近了看他,近到池青能感覺到他落在自己眼角的視線似乎帶着某種溫度:“你心情不好的時候喜歡耷拉着眼,還喜歡抿嘴角,會把手插衣兜裡。現在就沒有,只是單純的沒表情。”
池青:“……”
這些細節他自己都不一定清楚。
解臨又感慨似地說:“……以前我要是湊你那麼近,你早就皺眉了。”
池青:“皺眉你就會滾遠點嗎。”
解臨:“很遺憾,應該不會。”
解臨也學着他的樣子,倚在邊上,身後的停屍櫃溫度冰涼:“太平間讓你那麼開心嗎?”
半晌,時間久到他以爲池青不會回答他的時候,邊上的人忽然說:“你不覺得這裡很安靜嗎。”
解臨:“……”
這回長時間沉默的人成了解臨,他隔了會兒才說:“都是死人,確實安靜。”
池青對這番話表示贊同:“我以前沒什麼機會來這裡,沒想到還有這種安靜的地方。”這話說得,聽起來很想來停屍房躺上一躺。
季鳴銳跟派出所彙報完情況,掛斷電話後,猝不及防地就聽到這段話:“……?”
【大哥。】
【你們在聊什麼?】
【能不能說點陽間話。】
【……而且什麼叫沒機會,你活着當然沒機會來太平間了!】
【以及正常人都不會覺得這種躺滿死屍的地方很安靜吧!】
池青是真的覺得安靜。
幾乎沒有任何聲音,除了他的多年好友季姓警官,他是真的很想把他從這裡扔出去。
季鳴銳在內心吐槽完,便迫不及待離開這裡:“走吧……這天都已經黑了。”
池青到家後天剛好黑透,從面前墜下一個人這件事沒有給他帶去任何影響,他照常洗完澡後,從冰箱裡拿了塊牛排出來,拿着刀仔仔細細對着血紅色的牛排比劃。
銀色小刀刀尖沒入猩紅的肉裡。
他忽然想起一個多小時前,解臨在太平間裡向他靠近的那一瞬間。
然後他耳邊又迴旋着想起解臨說的那句話:
——你的秘密裡似乎有我。
那場被忽然墜樓的屍體中斷的秘密談話,兩人誰都沒有再主動提起。池青並不知道他猜到了多少,解臨猜到的可能不止他今天在車上說的這些,畢竟這個人直覺敏銳得可怕。
次日一早,池青睜開眼就收到解臨的短信:早,今天我要去趟永安派出所,幫我問一下我助理他是想在家休息還是跟我一起去。
“……”
池青毫不猶豫敲下“不去”兩個字,安靜一宿的樓棟裡忽然爆發出一聲失真地尖叫:【啊啊啊點開熱搜發現我塌房了!】
雖然池青在演藝圈混得沒什麼水花,但是他很瞭解一件事:沒有人能夠在一個塌房的追星女孩邊上睡着。
她一個人,就能敵得過全世界。
池青動了動手指,把“不”字刪除。
永安派出所。
季鳴銳一大早就接到報警電話,電話那頭的人聲稱自己想自殺。
於是池青跟在解臨身後進門的時候,他在一大堆聲音裡勉強聽見了季鳴銳的一句:“你的人生纔剛剛開始,24歲,小兄弟,正是花一樣的年紀。”
季鳴銳歪着頭把電話擱在脖間,用耳朵緊貼着,飛速打開百度網頁,搜索:大器晚成的人有哪些。
季鳴銳:“我給你講講姜子牙的故事,你先別衝動啊,千萬不能因爲一點挫折就想不開,還有那個誰……”
池青:“……”
池青被季鳴銳奇特的工作狀態震懾,一時間忘了周圍那些吵雜的聲音,等他回過神來,滿派出所的聲音源源不斷往他耳朵裡灌。
他剛不耐煩地垂下眼,手就被身邊的人摁着手腕從上衣口袋裡拽了出來。
解臨一點點扯下他手上那隻手套,然後將掌心覆了上去。
池青:“?”
解臨拿出之前池青說過的藉口,牽着他說:“人多,怕你被人擠死。”
“……”
解臨像是知道他嫌吵一樣,替他避開了派出所那些擁擠的人羣,也避開所有繁雜的聲音。
他今天來是來找武志斌談點事的,結果斌哥恰好有事不在,於是只能帶着池助理坐在永安派出所裡喝茶。
季鳴銳口乾舌燥地掛斷電話,猛喝一口水:“你們怎麼來了?”
解臨說:“來巡視你工作,自殺那個不自殺了?”
季鳴銳:“算……是吧,他最後說樓太高摔下去不太好看。”
池青:“……”
解臨倒是很感興趣,他對很多事情都很容易產生興趣:“你們每天經常能接到這類電話?”
“也有其他類的,”季鳴銳說,“失戀啦,劈腿啊,前兩天還有報警說強.奸的。”
蘇曉蘭剛好抱着文件夾經過,接過話道:“結果趕去現場,報警那位女主人哭着說鄰居的狗強.奸他們家的狗。”
話說到這裡時,電話又“叮鈴鈴”地響了。
季鳴銳驚覺自己剛纔沒上廁所,於是接起電話後順勢將電話塞給池青,並作嘴型道“幫我接一下,馬上回來”。
池青冷着臉將電話貼近耳邊,對面一個急促的男聲說:“喂?警察嗎。”
那個急促的男聲說完之後喘了兩口粗氣,鼻息噴灑在聽筒上。
池青張口就是三個字:“說重點。”
對面:“……”
“哪有你這樣的,”解臨聽不下去,只得替助理幹活,他拉着池青的手,連手帶話筒拉到自己耳邊,使聽筒中途變道,有模有樣地說:“喂,您好,這裡是永安派出所。”
臺詞確實是沒什麼問題,但是語調一聽就不是正經人。
解臨說話時的強調哪怕刻意讓自己聽上去字正腔圓一點,也還是帶着一股散漫味兒:“您先別急,慢慢說。”
男聲現在極度慌亂,沒心思管那些,他壓低聲音說:“……我懷疑有人要殺我。”
“我懷疑我家有鬼”、“我懷疑我已故的小學同學其實沒死”、“我懷疑”……
這類報案派出所民警平時也接到過不少,甚至半夜去“鬧鬼”的老大爺家給他更換燈泡螺絲,試圖用物理科學的方法告訴他:燈泡之所以會閃是因爲螺絲鬆了。
這種以我懷疑爲句式開頭的,十個裡有九個都是想太多。
然而電話對面的男人聲音發着抖:“真的,這位警察同志,有人要殺我。”
季鳴銳回來之後通話已經結束了:“怎麼回事?”
解臨:“他說懷疑有人要殺他,他現在正往派出所趕,估計還有十幾分鍾就到了。”
二十分鐘後,一個渾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的矮個子男人走進派出所,男人裹得彷彿是因爲整形失敗而來派出所維權的,直到他坐下,這才一層一層地把包裹在頭上的圍巾拿下來。
“你裹成這樣幹什麼?”季鳴銳坐在他對面問。
“有安全感。”
“……行吧,坐,喝水嗎?”
“熱水就行,謝謝。”
男人長了一張很普通的臉,五官扁平,身上也穿着一件衝鋒衣,因爲來的路上過於驚慌,以至於他進警局之後便開始四下張望,他在等季鳴銳倒熱水的中途看到邊上還坐着兩男的。
而且這兩人還……牽着手。
男人不敢多看。
心說這派出所真是讓人看不懂。
在他轉回去之牽着手的兩個人交握的手動了動——具體地來說,這個動是單方面的。
解臨動手去勾池青的尾指:“有點意思,猜得出他身份嗎。”
池青擡眼看過去。
季鳴銳剛好端着熱水回來:“你懷疑有人要殺你,有證據嗎?”
“有證據能叫懷疑嗎?”
“發生了什麼讓你認爲有人要殺你?”
“昨天夜裡,我在家樓下發現我家門口的樓道感應燈亮了一下。我們家對門沒有住人,而且凌晨三點,也不會有人出沒吧,我就多留了一個心眼,結果剛上樓就被人在安全通道里勒住了脖子。”
男人拉開領子,露出脖子上那一圈明顯的紅色掐痕:“還好我摸到了立在角落的滅火器,用滅火器砸他,他沒站穩,我這才溜走。”
池青看到這裡,猜得差不多了:“跟昨天那個是同行。”
衣服一樣,且凌晨三點下班,職業範圍有限,而且他擺在手邊那臺手機主打的功能就是攝像。
季鳴銳:“那你覺得是誰要殺你?”
“我仇人挺多的,一時間讓我想,有些困難,”男人說,“我是一名狗仔,傳過很多人的八卦消息,也害過好幾位藝人丟代言、被抵制被雪藏,哦,除了藝人以外,藝人的粉絲也很討厭我,我經常能收到刀片和恐嚇信。”
季鳴銳腦海裡冒出一句‘又是狗仔’。
“……你這仇人還真的有點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