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完了就跑”這五個字看起來很有歧義。
池青:……
池青今天精神狀態好了不少, 樓裡有兩家住戶商量着一起出去旅遊,今天早上八點進電梯,生病在家的那位病也好了, 走了幾戶人他耳邊一下子安靜不少。樓裡住戶熬夜的次數也有限, 不是每個晚上都有架可以吵。唯一令他感到頭疼的就是樓下空置的兩間屋子其中一間似乎在招租客。
中介帶人過來看房, 一下午就帶看了三次, 都因爲租金過高的問題沒能談攏。
接近傍晚, 中介最後帶來的是一個女租客,女租客不是一個人單獨租房,因爲失真的聲音在說:【這套房確實各方面都挺好的, 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
至於這個他到底是‘他’還是‘她’,池青對這些一點興趣都沒有, 他只希望最後搬來的是個話少的人就行。
總之在精神狀態沒那麼糟糕的情況下, 他不介意和解臨之間的關係暫時重回原點, 所以回消息的態度非常直接。
-欠你一頓飯,做飯的時候做多了點。
後面緊跟着四個字。
-愛吃不吃。
“有你這麼邀請人的嗎, ”十幾分鍾後,解臨停完車坐電梯上樓,倚在池青家門口,“我要是說不吃是不是正合你意?”
池青:“你要聽實話?”
“?”
“是的,”不管解臨想不想聽, 池青實話實說, “我不喜歡跟別人一起吃飯。”
解臨:“那我怎麼吃?”
池青:“端回去。”
“……沒良心, ”解臨看着他笑了一下, “還說不是睡完了就跑。”
解臨直接自覺進了門:“那怎麼辦, 我倒是挺喜歡跟你一起吃飯的,你要不就先從我開始適應。”
屋內餐桌上擺了兩個白色餐盤, 邊上有兩幅刀叉。
池青做出來的東西看起來還不錯,不過煎牛排和水煮菜這兩樣本身也不難。
解臨確實是沒吃飯,武志斌留他去總局食堂吃,他沒應。
總局那個地方,太熟悉也太陌生了,很多東西都變了,但走到哪兒都有解風的影子。
他記得當年身穿警服意氣風發的男人第一次帶他去總局食堂吃飯的時候給他夾菜的樣子,男人當時的臉在記憶裡已經變得模糊,但他記得那句驕傲且滿懷憧憬的話:“這就是哥哥工作的地方。”
……
池青仔仔細細地又擦過一遍餐具,然後纔拿起餐具,黑色指套捏着銀色刀叉,還沒下第一刀,就聽解臨說:“這位患者今天治療態度不太積極。”
“……”
解臨:“手套摘了,誰吃飯還捂那麼嚴實的。”
池青戴手套完全是習慣性的。
有人來就習慣性戴上,都不需要過腦子。
十年養成的習慣一朝一夕很難改。
他握着餐具的手頓了頓,配合治療這個坑畢竟是自己挖出來的,況且他確實不太抗拒解臨,也不是不能妥協。
於是他放下餐具,把手套摘下來。
重新握上刀叉,這回沒有隔着黑色布料,手指直接碰到刀叉冷硬的質感,似乎多了一點真實感。
吃飯間隙,兩人偶爾聊幾句。
解臨吃慣西餐,食指指腹很自然地搭在餐具上:“你吃飯的時候好像不喜歡說話。”
池青冷冰冰地切斷手裡那塊牛肉:“我不吃飯的時候也不喜歡。”
“你家裡一直都這麼黑?”
“燈不開,窗簾也不拉,今天外邊陽光挺好的。”
“不樂意你可以端回去吃。”
“……”
倒是吃完後,解臨放下刀叉時忽然提起一個毫不相關的話題:“天瑞小區死的那名女孩子名叫薛梅,和楊珍珍一樣,沒有強行入室的痕跡,但身邊熟識的人都沒有殺人嫌疑。”
解臨辦案的時候很少會想聽別人的意見。
也沒有別人的意見可以聽,然而池青在殺貓案裡的表現讓他很在意。
這位脾氣古怪、渾身毛病、整天宅在家裡還不喜歡開燈的潔癖晚期,在某些方面有超乎常人的洞察力。
池青:“跟我有什麼關係?”
解臨:“沒什麼關係,就是想聽聽你對這起案子怎麼看。”
半晌,池青從邊上抽了一張紙巾,擦手的時候說:“條件太少,很難猜測。兇手可能具備自由出入的方法,也可能粉飾過痕跡,沒有強行入室或許只是表象,可以猜測的方向太多,所以很難說。”
關於薛梅的話題終止在這裡,解臨回去之後接到武志斌發來的簡訊:那位鄰居行蹤確實可疑,這段時間都沒去公司上班,敲他家門也沒人開門,我們目前在天瑞小區外面蹲點蹲着他,你明天要是沒事也可以過來。
解臨回:知道了。
次日,池青一如既往在家裡宅着,中介又帶新住戶來看房。
池青被迫瞭解到樓下這套房本來是房主給兒子置辦的婚房,只是兒子留學後沒有選擇回國工作,決定留在海外定居,這才盤算着把房子出租出去。
他只當沒聽到,只要不出門,不去人流密集的地方,目前樓裡這些人發出的聲音他勉強還可以再忍受一陣子。
然而這個微小的願望很快被現實打破。
前房東聯繫上他:“池先生你現在有時間沒有?是這樣的,你搬走的時候搬得比較急,我押金還沒退給你,你看你方便回來一趟不拉?我們現場交接檢查一下,沒問題的話我就把押金退給你。”
池青並不想出門:“不方便。”
前房東:“……”
池青:“沒有損壞的東西,你自己去看,押金看着給。”
房東知道這位租客不太愛搭理人,沒想過到這個程度,但他還是堅持:“你人要是不在,我這心裡也不踏實的呀,要是有什麼損壞之類的兩個人當面也能講得更清楚,你說對伐啦。”
人和人之間沒有那麼多信任。
房東只想着要是需要賠付的金額超過押金,這位租客人不在場,跑了或者不承認都拿他沒辦法。
最後池青還是出了門。
這是他在這時隔一週多的時間裡第一次外出。
失控之後外面的世界對他來說就像是個巨大的噪音製造廠,無數張嘴在張張合合,每一句話背後都有另一句不敢說出口的話,兩種聲音混雜在一起無休止地往他耳朵裡鑽。
池青穿了一件黑色外套,爲了減少和周圍空氣的接觸面積,他把連帽衫後面的帽子也拉了上去。同時也是出於心理作用,覺得這樣就能隔開周圍這些聲音似的,寬大鬆垮的帽子蓋了半張臉。
司機一看訂單地址,叨叨道:“你去楊園那片啊,那邊現在可危險,聽說人還沒抓到……”
案子一天沒破,大家的警惕心就一天不會降低。
流言甚至愈演愈烈。
接近離目的地的時候,池青聽到很多聲音,大多都仍在談論着兇案。
【兇手肯定就住在這片小區,不然死的兩個姑娘怎麼會離那麼近。】
【每天下班回小區我都嚇得要死,生怕兇手還在附近,還是趕緊找房子從這裡搬走吧。】
【……】
前房東顯然也爲此發愁,見到池青出電梯,就忍不住迎上來埋怨道:“現在這片的房子越來越不好租了,租金降三分之一都沒人上門。”
前房東是名中年男人,拆遷分到幾套房,近些年越來越有發福趨勢。
池青其實很難聽清楚前房東在說些什麼,這棟樓裡住戶太多,他從進小區開始就被各種吵得頭疼,打斷道:“開門。”
前房東掏出鑰匙開了門。
池青雖然搬走了,但他確實沒有回這間房子看過,他租出去的房子不止這一套,而且和池青之間的租賃合同月底纔到期。池青是提前搬走,還在合約期內,所以他也就沒急着看。
這一看,前房東難免驚訝:房子新得和當初出租出去的時候一模一樣,簡直不像住過人。
前房東猶疑地看了看房子,又上下掃了池青幾眼,掃到他手上那雙黑色手套之後反應過來,這個人恐怕有相當嚴重的潔癖。
“沒有問題,哎呀,這房子簡直和我買回來的時候一樣,”前房東喜笑顏開,房子的新舊程度對房租高低起到很大程度的影響,“押金我轉回給你,以後有機會我們再合作,要是想租回來,我隨時歡迎。”
池青因爲潔癖,受到過不少詬病。
上學那會兒永遠和周圍同學格格不入,所經之處寸草不生,其他同學生怕碰到他。
沒想到倒是在租房這種事情上格外受歡迎。
池青交接完出去已經的正午,陽光照得刺眼,他擡手把帽兜往下壓,走到路邊準備早點打車回去。
這片人太多。
居民,沿街店鋪,路上行人和車輛。
到處都是聲音,全都堆積在一起,池青沒辦法同時處理這些聲音。
最後這些聲音交疊在一起,他聽到一陣令人頭暈目眩的嗡鳴聲。
在那陣嗡鳴聲過去的同時,一名身穿加厚麪包服的寸頭男人匆匆忙忙地從他身側經過。
就在擦肩而過的瞬間,他聽到一個極爲清晰的失真的聲音:【薛梅死了,警察很快就會查到我身上,他們會查到我一直在……她……】
池青只能在擦身而過的瞬間聽到前半句話,前半句中間最關鍵的幾個字受周圍聲音擾亂,聽上去模糊不清。等男人走出去一段距離以後,那個聲音就被淹沒在無數聲音當中,再無法分辨。
薛梅這個名字很耳熟。
池青回想起昨天吃飯時解臨說過的話。
——“天瑞小區死的那名女孩子名叫薛梅。”
與此同時,距離天瑞小區50米開外,一輛看似普通的轎車內,武志斌坐在副駕駛位置上靜靜觀察着天瑞小區出入口的動靜。
自從出事以後,天瑞小區其他出入口都被封鎖,只留下南門供住戶出入。
“人還沒出現。”武志斌說。
坐在駕駛位上的是總局派來的專業刑警,他不解道:“目前沒有確切的證據指向他,他爲什麼要隱匿自己的行蹤?”
沒抓到人之前,什麼疑問都得不到解答。
武志斌忽然轉身向車後排看了眼:“還以爲你今天不會來。”
車後排坐還着一個人。
解臨坐在後座,手肘撐在半落的車窗上,正側頭往外看,他身上看不到丁點執行任務的緊張感:“您都親自發話了,我還能不來。”
說話間,駕駛位上那名刑警上半身猛地坐直,說:“發現目標。”
“身穿黑色麪包服,方向在斜後方,”刑警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看着後視鏡,“距離約250米,再幾分鐘就會經過我們的車。”
武志斌也坐直了:“做好準備!”
只有解臨還是那副閒散的樣子,即使往窗外看也像是在看風景。
車後視鏡能照到的角度有限,期間還會有其他行人阻擋住畫面,他們也不能從窗外探出頭往後看,只能屏氣凝神沉住氣等目標自己往這裡靠近。
隨着距離拉近,後視鏡裡的那個模糊的麪包服影子越來越清晰。
刑警又說:“等等!目標身後好像還有一名可疑人物!”
“黑色兜帽,頭髮很長,高瘦,皮膚很白。”刑警簡單描述另一位可疑人物的特徵:“他還戴着黑色手套,一直跟在目標身後,看上去好像很不正常。”
聽到黑色手套,解臨也坐直了。
解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