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建議

池青量完體溫, 低燒,有輕微發熱症狀但是不明顯,可以再多觀察幾天, 解臨就暫時沒提去醫院的事兒:“先把藥吃了, 過幾天還不好你就是再不想去醫院也得去。”

池青沒被人這樣管過, 要是擱失控前, 他早在解臨說出第一個字的時候就讓他滾蛋了。

然而現在他很清楚自己別有圖謀。

所以他難得讓解臨把話說全了, 並且很給面子地沒有反駁他:“哦。”

解臨:“你這個‘哦’聽起來好像不太情願。”

池青承認:“敷衍一下你。”

解臨捏着空水杯去飲水機旁接水。

只是遞水的時候,池青依然不安分。

解臨察覺到池青好像一直在蹭他手,並且蹭的方式很不引人注意, 池青手指細,由於低燒, 身上又有一點兒發熱, 指尖帶着些許熱度、很輕地貼着他指節蹭過去, 儘管看起來很像只是不小心碰到。

可不小心的次數實在有點多。

接體溫計的時候不小心,接水的時候也不小心。

……

前兩次解臨還能當成是意外, 但當他把幾粒感冒藥倒在手裡,池青拿藥的時候又不小心碰到他掌心時,他幾乎能確定這不是意外。

“你今天沒戴手套。”解臨等他把藥片吞下後忽然說。

池青早有準備:“我感冒了。”

“嗯?”

“頭暈,”池青說,“出門的時候忘了戴。”

“忘了?”

“人在生病的時候, 總是不太清醒。”

解臨沒那麼好糊弄:“手套或許能忘了, 自己什麼毛病也一道忘了麼?從你接體溫計到現在已經過了十分鐘, 這十分鐘裡甚至沒有去洗手, ”解臨說到這微頓, 緊接着又說,“……而且還多蹭了我三次。”

“一次兩次可以解釋成意外, 但事不過三。”

解臨邊說話邊看着他,語氣當中其實不帶質問,他這把嗓音也很難讓人有被質問的感覺:“池先生,你蹭了我那麼多下,是不是得給我一個解釋?”

“……”

池青把藥吞下去,手裡捧着玻璃杯,思考自己該怎麼迴應。

他現在思路其實並不是很清晰,幾宿沒睡,腦子比平時轉得慢。

總不能說他潔癖一夜之間忽然好了吧。

他又不是行走的醫學奇蹟。

最後池青放下水杯,坦誠說:“我潔癖晚期無藥可救,即使頭暈,發燒燒到四十度也不可能有任何好轉。”

解臨示意他繼續。

於是接下來解臨猝不及防地聽到一句話。

“但碰你好像沒那麼難受。”池青這句話說得很慢,他擡起眼,回視道,“至於爲什麼,我不知道。”

他這句“不知道”也不全然是在隱瞞。

因爲他的的確確不知道爲什麼他讀不到解臨。

爲了讓這番話聽起來更具備說服力,池青順帶解釋起之前自己幹過的事兒:“還有我之前戳你那幾下,不是因爲桌布,也不是因爲喝醉,我只是想試試。”

池青最後交代:“上週我諮詢過吳醫生,他也說不上原因。”

這個解釋勉強說服了解臨:“手伸出來。”

池青:“?”

解臨:“你說那麼多,我總要測測是不是真的。”

池青將手從袖口裡探出來,那隻平時總是包裹在黑色指套下的手仍舊白得晃眼睛,他這雙手很少以不戴手套的狀態出現在別人面前,就是季鳴銳,想跟他出來吃飯讓他別戴着手套都花了數年時間,更別提碰了——然而解臨這回毫無阻礙地碰到了池青的手指。

池青連避都沒避。

雖說之前也碰過幾次,但那幾次都是特殊情況,匆忙得很,多半等到鬆開手之後才反應過來。

池青的手剛從玻璃杯上挪開,解臨一開始怕他不適應,只接觸到一點泛冷的指尖,見他確實是沒反應,這才收攏,將池青露在衣袖外面的半截手指全都握進掌心裡。

“有什麼感覺?”

感覺很安靜。

但是池青不能說。

他最後只說:“沒什麼感覺。”

“不難受麼?你確定現在不想給我一拳?”

池青涼涼地看了他一眼,反問:“你很想被揍?”

“……沒有,”解臨說,“我就確認一下。”

上週剛被嫌棄過“感覺很噁心”的季鳴銳如果見到這種區別對待的場面,估計能當場吐血三升。

提到“吳醫生”之後,池青爲自己的行爲找到了一個十足正當的理由:他是來治療的。

這個叫解臨的神經病,疑似對他的治療有一定幫助。

-

“沒錯,”次日,心理診所內,吳醫生翻着池青的病例對解臨說,“我們上週通話的時候,他確實跟我提過這件事。”

“他這個潔癖真的很難治,我從來沒有碰過這麼棘手的案例,其他有類似症狀的客人通過溝通都能發現一些心理成因,但這位池先生和你一樣——我不知道他爲什麼抗拒別人的觸碰,也不知道潔癖的由來是什麼,他似乎很難信任別人,本來我都不抱什麼希望了,”吳醫生苦笑,“我甚至都在幫助他聯繫下一家更有經驗的診所。”

諮詢室還是老樣子,只不過點在香薰裡的精油換了一種味道。

解臨坐在吳醫生對面,坐姿不像患者,他翹着腿,手掌交疊、搭在腿上——看起來倒像是專程來聽吳醫生做彙報的上級人物。

解臨對那句‘和你一樣’頗不認同:“話題在那位潔癖先生身上,怎麼還扯上我了。”

吳醫生:“……你不覺得咱們的諮詢進展到現在,可以說是毫無進展嗎。”

解臨不認同:“我覺得挺有進展的啊。”

吳醫生心說就咱倆現在這個狀態,哪兒有進展。

“每週過來聽您講講心理健康安全的各項知識,讓我對很多事物都有了新的瞭解,給我提供了不少思考角度,”解臨說,“現在的人生活壓力那麼大,定期過來洗滌一下心靈還是很有必要的。”

吳醫生:“……”

看看,說了半天,話是好聽,但說了跟沒說一樣。

他這些年對解臨的瞭解度也是這樣,有用的信息是一點沒有打探到,而且提到心理學,這人比他還懂。

從認識他起他好像就一直是這樣……

不,有過一次例外。

吳醫生想起幾年前解臨第一次踏進這間諮詢室時的情形。

那個時候解臨什麼都沒說,借了他諮詢室裡的休息牀,睡了將近兩小時,醒來對他說了一句謝謝。

吳醫生記不清具體日期,只記得那是大雪紛飛的冬天,街道蓋上一層白茫茫的積雪,解臨披上外套出去的時候肩頭落了成片的雪。

“所以現在這是需要我配合他治療?”解臨這句話將吳醫生喚回神。

解臨在揣摩人的心思這一方面,很少失手,吳醫生都還沒說出最終目的,他就先提出來了。

吳醫生的想法確實是這樣,雖然完全不知道原因,但池青的潔癖好歹是有了一個突破口:“當然這要看你的意願,如果你願意的話是最好,他現在的狀態,如果有個人能夠讓他習慣觸碰,情況很可能會有好轉,像你這樣的‘特例’會變得越來越多也說不定。”

“所以我的建議是,你們兩個可以進行配合治療,兩個人儘量多接觸接觸。”

吳醫生目前給出的建議就是建議池青多接觸解臨,同時也建議解臨幫忙配合治療。

解臨出門還是戴着戒指,他捏着那枚銀環,將戒指轉了一圈,最後說:“我沒問題,他不排斥就行。”

解臨每次來診所,動靜都鬧得很大,這個動靜不是指他做出了什麼事兒,而是幾名前臺嘴裡的話題總會變得異常活躍,三句話繞不開“解先生”。

解臨諮詢結束,幾名前臺注意力從大堂的壁掛電視上挪開:“解先生,諮詢結束了?感覺怎麼樣?”

解臨衝她們笑了一下,很熟稔地說:“你們和吳醫生是不是會什麼魔法,不然怎麼每次諮詢結束我都感覺自己的狀態特別好。”

這和見到你很高興本質上是一個意思。

前臺抿嘴笑笑,羞澀地說:“那……下週見。”

解臨在等接待把車開到門口的間隙裡,側着臉掃過壁掛電視上的畫面,電視頻道正在播放新聞臺的報道,話題依舊圍繞‘租客離奇身亡’這個時下熱門的案子。

由於電視擺在大堂,所以不能影響到客人進出辦理業務,電視呈靜音狀態,只能看到一行標題大字,和主持人一張一合的嘴:案件目前仍沒有進展……我們無法得知兇手是怎樣入室,又是怎樣作案的……

女前臺注意到解臨的目光,跟着說了一句:“特別嚇人,我現在每天晚上下班都不敢回去,我也是在附近租房住,總覺得家裡不安全。”

女前臺跟解臨聊了一陣,等解臨的車到達門口,女前臺才注意到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她邊上的吳醫生:“吳醫生。”

吳醫生調侃說:“總算回神了,平時怎麼沒見你那麼多話。”

女前臺笑笑:“解先生人比較親切,跟他聊天總是有很多話題。”

“我不認爲,”吳醫生手裡捧着保溫杯,雖然對解臨這個人的瞭解仍停留在空白檔案的程度,但他對解臨永遠持一種不樂觀的看法,“他像一扇設置了權限的門,心思藏得太深,除非解開權限,否則很難讀懂他到底在想什麼。”

“……”

這番話超出理解範疇,女前臺沒聽懂,眼神迷茫地看向吳醫生。

“沒什麼,繼續工作吧。”

吳醫生嘆口氣,也沒再多說,心裡記掛着他手上最難搞的兩名顧客能不能配合好他的治療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