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里人漸漸開始多起來, 但是池青卻什麼聲音也聽不見,兩人略有些冰涼的手指貼在一起之後沾染上了對方的溫度,指尖的溫度一點點升溫。
熱火朝天的酒吧裡有些人在跟着音樂輕微晃動身體, 有些人靠在一起說着話, 也有人開始組局玩遊戲……
他們還不知道這裡即將發生什麼, 直到角落忽然傳來“啪”地一聲!
玻璃酒杯被人掃落在地上。
起初這個碎裂聲還沒能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直到幾秒鐘之後——
光潔的黑色方桌被人掀翻在地, 地上玻璃渣四濺,黑色方桌上原先擺着一小支蠟燭,蠟燭擺在透明的褐色容器裡, 每桌都有一個,用來增添氣氛, 未滅的燭火點燃了剛纔撒在地上的酒。
火焰忽地平地而起!
這時纔有人把目光投向這裡:“怎麼回事?”
“發生什麼事了……”
“那兩個人在打架嗎?”
話音剛落, 這次不止一桌被踹翻了, 那個角落的桌椅東倒西歪倒了一片。
黑暗中能隱約看見一個男人被另一個戴着帽子看不清面目的的男人壓在角落牆壁上,兩個人影疊在一起, 如果不是剛纔的動靜,一時間沒人能想到他們是在打架。
戴帽子的男人手指上戴着一枚細戒指,他先是按着對方的肩然後被對面的人側身躲過,拉開短暫距離後對方擡起腿往他身上踢,氣氛焦灼, 一時間難分勝負。
然後戴戒指的男人手裡忽然多了一件和戒指一樣閃着銀光的東西。
“啊!!!”
“那個人手裡有刀!”
季鳴銳趕去酒吧的路上接到蘇曉蘭的電話:“剛剛有人報警, 說酒吧有人在打架, 其中一方手裡還拿着刀……聽描述感覺……這兩個人我們好像認識。”
季鳴銳:“……?!”
下一秒, 他猛踩油門, 提了速。
等他抵達酒吧的時候,酒吧內外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外面聚集了一羣從酒吧裡逃竄出來的人,其中也不乏有一部分特意從其他店跑來看熱鬧的,這些人和酒吧門口保持着較爲安全的距離,驚慌又好奇地朝裡張望着。
“……”
“怎麼回事啊?”
“不知道,聽說砍人了。”
“…………”季鳴銳撥開這些人,喊着“我是警察”,拔出身側的配槍衝了進去,“讓讓,都讓讓。”
酒吧內一片狼藉,桌椅東倒西歪。
季鳴銳厲聲喊:“人呢!”
服務生話都說不利索:“往、往往往後門那邊去了——”
後門有鏈接儲酒的倉庫和一條深不見底的河,這條河是華南市出名的水路河,蜿蜒着橫跨半個市,水系分支四處遍佈,從後門出去剛好就有一條。外邊天色已經很黑了,河水顯現出黝黑的顏色,看起來顯得河流更加深邃。
河邊兩個黑色的身影,在季鳴銳大喊“有沒有燈,把燈打開”之後,後門門口那盞大射燈“啪”地一下打開了,照亮了河邊的景象——於是他眼睜睜地看着解臨手裡拿着一把鋒利的匕首,那把摺疊小刀猛地捅進了另一個人的身體裡。
另一個人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不用看臉,光看那常年不見光導致的慘白膚色他就能知道這個人是誰。
而刀刺進的那個部位——似乎是心臟。
池青被刺了一刀之後,在之前的纏鬥中整個人失去平衡,男人身型消瘦,皮膚白得瘮人,他的眼睛被過長的頭髮遮擋住,整個人看不清楚神情,他像一隻黑色的鳥,被人自夜空中拽下,向後跌倒墜入湍急的河流之中。
隨後他被急流吞沒,連一片衣角都不剩下了。
身後有人掐着嗓子大喊:“殺人了——!”
季鳴銳分身乏術,人命要緊,他顧不上去追解臨,緊急向蘇曉蘭通報解臨的逃竄方位後脫去上衣直接扎進了冰冷的河裡。
冷……
刺骨的寒冷……
季鳴銳憋着一口氣在河裡不斷摸索,但是每一次伸出去的手都撲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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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不清撲空多少次之後,他也逐漸失去了意識。
季鳴銳再度睜開眼,已經是二十四小時之後。
“季警官,你醒了?”穿着白色護士服的護士彎着腰湊近到他面前,輕聲細語地詢問,“感覺怎麼樣?有哪裡不舒服嗎,要是有不舒服記得跟我說,你下河撈人的時候體力不支,幸虧救援隊來得及時……”
季鳴銳顧不上了解自己是怎麼被救起來的,他猛地從病牀上坐起來,按着護士的手追問:“人撈起來了嗎?他現在在哪兒?”
護士不知道他和另一位受難者的關係,被他忽然靠近的舉動嚇了一跳,愣愣地說:“撈起來了……”
“人呢?!”
“人在……”護士似乎是覺得接下來的話不太好,放低了聲音,“在太平間。”
季鳴銳有如雷擊。
太……太平間?
“你是說……”
人這一生能有幾次經歷生離死別的機會。
季鳴銳被沉重的現實猛地錘了一下,他的大腦在遲緩地轉動,根本沒有辦法思考消化,半晌才說出一句:“你是說他……他死了?”
“是的,”護士說出自己知道的信息,“摺疊刀捅進的地方正好是心臟,河水太深,地勢險峻、亂石叢生,水路流向又多,這條河通向好幾個方向,救援隊足足花費十幾個小時才把人撈上來。而且屍體多處有暗礁撞擊的痕跡,尤其是面部,撈上來的時候已經被撞得不成樣子了。”
護士又說:“你還算好的,沒有往水域深處遊,不然就是救援隊來了也救不了你。”
聞言,季鳴銳顧不上邊上那瓶沒掛完的水,光腳下牀,直接衝了出去!
他也不知道他要去哪兒,他滿腦子想着:他要找個人問問,他必須得找個人問問,誰能過來告訴他是救援隊弄錯了,其實事實根本就不是這樣……
他踉蹌着衝了出去,撞在一個人身上。
來的人是局長。
局長按着他的肩膀強行讓他站定,然後嘆了口氣,一字一句對他說:“人已經沒了,聽說這孩子也沒什麼家裡人,平時和他最親近的就是你了。”
“去太平間看他最後一眼,然後準備安排後事吧。”
-
一週後,禮堂。
滿目都是白色花圈,大廳裡循環播放着哀樂。
悲拗的鋼琴曲在禮堂緩緩流瀉。
大廳正中央放着一口棕色棺木,棺木裡的屍體從頭到腳都蓋着一層白布。
整個廳裡全都是黑色白色,除這兩種顏色外再難找出第三種,黑白兩種顏色交織在一起匯成了死亡的顏色。
很明顯這是一個葬禮。
棺木上方懸着一張黑白相片,這張照片的主人公五官極爲漂亮,但是整張臉卻面無表情,彷彿打從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要把這張照片當成遺照似的。
“嘩啦啦——”
外面下着雨。
陰沉的天氣給這場葬禮平添幾分難言且詭異的悲壯。
往來緬懷逝者的人並不多,三三兩兩,他們撐着雨傘前來,走到門庭處收起傘,冰冷的雨水順着傘尖往下滴落。
“逝者已逝,節哀。”
“池先生在世時爲我們警隊做的貢獻大家都有目共睹,如果沒有池先生,先前幾起案件也不能如此順利告破。”
除了警隊派來慰問的幾名代表人物以外,還有曾經身爲池青經紀人的何森。
他帶了一束白菊花,輕輕地放在池青棺前:“雖然……我們認識那麼多年,你在演藝界也沒什麼建樹,但是相逢一場,你在很多戲裡本色出演的反派,還是給大家留下了深刻的陰……印象。”
季鳴銳站在來來去去的人潮裡,胸前戴着一朵白花,異常地安靜。
人在受到極度衝擊的時候,反而能夠使人的狀態沉靜下來,他有條不紊地操辦着池青的後事。
禮堂門口隔着一條馬路,季鳴銳在送完一對前來緬懷的刑警夫妻之後,站在門口,餘光似乎瞥見馬路對面有一個撐着黑色雨傘的男人,那個男人穿着一身黑,鬼魅似的立在路杆附近,季鳴銳眨了眨眼,此時正好一輛車駛過,再往那個方向看去時,路杆底下已經沒人了。恍然如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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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去哪兒?”
一輛出租車上,司機通過後視鏡看這位收了黑色雨傘的男人,男人看起來像是凍壞了一樣,不然面色不會這麼慘白。
男人不光膚色慘白,就連嘴脣都血色全無。
與此同時,男人上衣口袋裡的電話響了。
對面那人的聲音聽起來不太高興,但即使這樣他的語調也還是溫柔的:“亂跑什麼。”
“自己身上有傷不知道?”
“轟隆——”
雨點砸落在車窗上,雷電劈開黑夜,陰森森的光將車內照亮。
如果出租車師傅剛纔停車的時候能再認真一些,仔細觀察四周,他就會發現他拉的這名乘客和他剛經過的靈堂裡擺着的照片長得一摸一樣。
這個人,似乎是來參加自己的葬禮的。
一週前的那個晚上。
池青沒有按照解臨的計劃行事,在他奪下解臨的刀之後,他沒有鬆手,而是摁着解臨的手腕,把刀往自己身上刺,他在看着解臨的眼睛說:“不用這麼麻煩,你直接殺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