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認罪

“滴——”

這一聲重重地砸進所有人耳朵裡。

那份資料靜靜地躺在桌上。

死者喻嵐。

生前使用的微聊賬號爲弟弟喻揚的曾使用過的賬號:yuy……

沈星河很明顯地怔愣片刻, 他的視線透過鏡片,落在那一串熟悉的字母上,他只看見了前半段, ‘yuy’之後的字母卻模糊起來, 他定定地對着那片模糊的光暈看了很久, 直到他眨眼, 那片模糊才逐漸消退。

審問一個人就像花時間精力去撬開一枚毫無縫隙的蚌殼。

眼看現在好不容易撬開一道縫隙, 刑警自然不會輕易放過他。

刑警銳利的眼神牢牢鎖定在面前的少年身上:“三個月前,她在網上認識了一名網友,她以爲對方是她弟弟的追求者, 又很快發現對方性別特殊,害怕對方受傷, 所以她小心翼翼地維繫着‘弟弟’的身份。你真的不認識她嗎?”

沈星河張了張嘴:“我……”

他的話沒有說全, 就在這頃刻間, 連接着測謊儀的電腦上所有波段都在上下瘋狂浮動,毫無規律可言, 很快整個屏幕上所有的電圖都轉變成了危險的紅線,沈星河不光心跳失衡了,他的呼吸、脈搏……一切的一切都失去了控制。

觀察室裡,所有人都看着那片滿屏幕的紅線沒有說話。

但就連池青這種壓根沒有情緒接收系統的人都捕捉到了一個細節:“他剛纔……是不是在哭?”

雖然他們並沒有看到哪怕一滴淚。

儘管沈星河只是眨了一下眼。

所有人都在屏氣凝神地等下一聲“滴”。

然而他們沒有等到。

因爲沈星河垂下眼,他坐在逼仄審訊室裡, 說了唯一一句真話:“我是你們要找的人。”

下一刻, 他又說:“人是我殺的。”

季鳴銳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他認罪了?”

“早知道喻嵐的資料那麼好用, 一開始就往他面前甩, 這案子早破了!還用折騰那麼久。”

這次審訊很重要, 但是他們對於這次審訊的期待也只是希望能夠從沈星河的話語裡捕捉到一些漏洞,讓他們離真相更近一些。

目前沒有任何確鑿的證據能夠指認他, 對此沈星河本人也很清楚,他沒有理由認罪。

他們以爲喻嵐最多隻是一個突破口,沒曾想這居然是沈星河的一道防線,一旦擊中便潰不成軍。

-

沈星河認罪之後被轉到另一間房裡,探照燈和監視器直直地對着他。

他的對面坐的人由原先的一位變成了四位。

池青和解臨坐在季鳴銳邊上,近距離打量沈星河。

這段時間以來,他們一直在隔着虛無縹緲的網絡追查他的蹤跡,現在這個人從網絡裡走了出來坐在他們面前。

刑警問:“你說是你殺的人,你是怎麼殺的?又爲什麼要殺他們?”

長久的沉默過後,沈星河緩緩道:“既然你們能找到我,應該也已經查到我弟弟的事了。”

“星州出事的時候我還不在華南市,沒有見到他的遺體,但是聽到警察說他是因爲家庭原因抑鬱自殺——那個時候我就知道,這不可能。”

“沒有人比我更瞭解他,除了我以外也沒有人這樣瞭解他。我弟弟雖然性格內向,但他並不軟弱。”

提到弟弟許星州的時候,沈星河的神情是柔軟的,他彷彿隔着時空看到年幼的許星州跟在他身後喊他“哥哥”。

兩兄弟性格迥異,許星州敏感又溫柔,長得也秀氣,小時候領着他出門的時候很多人都以爲這是他妹妹。

由於家庭原因,父母不盡責,家中又時常爭吵不斷,所以沈星河作爲哥哥,成熟得比較早,他很早就知道自己得處理家裡的問題,也得照顧比他小一歲的弟弟。

“從很小的時候起,我們家就總是吵架,這很容易理解,畢竟很多人結婚成家都不是因爲相愛,有很多別的原因。我弟弟(許星州)從小就是一個異常敏感的人,他成績優異,但是性格內向受委屈的時候會躲在窗簾後面偷偷哭,哭完會裝作自己沒哭過。”

年幼的許星州不想讓哥哥擔心,但是架不住沈星河心思深沉。

很快許星州就發現每天放學路上攔着他問他要零花錢的小混混見了他都繞着走;在課堂上公然罵他‘娘們唧唧’的同學第二天向他道了歉……

父母離婚後,兩兄弟不得不分隔兩地,沈星河走前,許星州對他說了一番話:“哥,我能自己保護自己的,我還要當一名醫生呢,以後,我還會‘保護’很多人。”

他們這個家庭破裂不在一朝一夕。

對許星州的打擊沒有那麼大。

兄弟二人剛開始聯繫得很頻繁,但由於沈星河的學校管理制度過於嚴格,又時常要參加一些競賽活動,之後兩人聯繫的頻率減少許多,這段時間許星州的的確確成長了,在他死前幾個月,心思縝密如沈星河,也沒發現他有任何異常。

唯一稱得上是異常的,只有某天晚上,許星州撤回的一條消息。

“那是星州死前一個月,我當時正在準備競賽,凌晨三點看到那條未讀,點進去已經被撤回了。”

沈星河回了一個問號:?

隔天,許星州說:沒什麼。

-就是有一道題沒解出來。

-本來想發給你看看,但是覺得有點丟人就撤回了。

最後許星州說:

-不需要你幫忙,我能自己解出來的!

許星州偶爾會做這類看似幼稚的事情。

不得不說,網絡能夠很好的掩藏對方的情緒,便於僞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如果兩人是面對面聊這件事,沈星河一定能察覺出不對,但當時的沈星河對着這幾行稚氣的話語笑了笑,就把手機放在一邊繼續刷競賽題去了。

緊接着一個月後,他某天放學回家的時候,得知了許星州的死訊。

——“學校剛打來電話,你弟弟在宿舍自殺了。”

事情和他們推測的差不多,但他們不知道的是爲什麼會和幾名死者有關聯:“所以你懷疑你弟弟的死有蹊蹺?你有證據嗎?”

沈星河說:“有一本日記。”

“日記?”刑警追問,“在哪裡找到的?”

“在他課本里。”

許星州那間宿舍在他自殺後就被學校封了起來,左右兩間宿舍的學生都換到了其他宿舍,那間出過事的宿舍禁止學生出入,也沒有人敢靠近。教室和宿舍裡和許星州有關的衣物、課本都被打包交給了家長。

那天晚上,沈星河對着一袋子的東西坐了很久,然後他把許星州的東西一件一件拿出來妥善放進櫃子裡。

其他東西都擺完之後,剩下一個灰色的大書包。

沈星河緩緩將書包拉鍊拉開。

他目光掃過課本上熟悉的字跡。

許星州上課很認真,筆記也記得很有條理,他們馬上就有一次小考,許星州還專門準備了一個練習簿押題,把容易考的題型羅列在了一起。

翻開最後一本數學書的時候,書裡掉出來一本很薄的本子,沈星河愣了愣。

本子第一頁第一行字寫着:2020/2/11。

沈星河意識到這是一本日記本。

直覺告訴他,這本日記本里應該有許星州那天晚上撤回的內容。

只是這個時候,他還不知道真相遠比他想象得更殘酷。

這個日記從一句看似美好的話開始。

2020/2/11。

我跟他表白了。

聽到這裡,池青擰起眉,這個表白他好像在哪裡聽過,想了一會兒,他忽地想起來,喻揚當初說過這麼一句話:”……有人喜歡我。”

——“誰?”

——“許星州。”

池青正想着,察覺到左手手套被人輕扯下去了一點兒。

他側過頭,看到解臨一隻手捏着黑色水筆,另一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偷偷伸到長桌下面,大概是想和他說話,所以伸手摘了他的手套。

男人指尖探進黑色布料裡,擦過他的掌心,然後兩根手指微微併攏,一點點把他手上戴着的黑色手套扯了下去。

池青的手直接接觸到微涼的空氣,然後又被溫熱的手掌握住。

池青掃了他一眼。

解臨面上不露聲色,知道他能聽見:

【我牽我的,你聽你的。】

池青:“……”

他這樣牽着他還怎麼聽。

池青面前也有一支筆和幾頁用來記錄的紙張,他拿起筆,用筆尖那端指了指沈星河。

解臨:【用不着,差不多知道怎麼一回事兒了。】

沈星河從說到弟弟的日記之後就開始沉默,顯然日記裡的內容很難訴諸於口。

【什麼地方最容易散播‘謠言’?】

【答案有很多,學校絕對是其中之一。】

更何況,這還不是謠言,是事實。

許星州作爲一個成績名列前茅的轉校生,喻揚又是班裡絕大多數人都有好感的陽光男孩,當這兩個人組在一起,學校同學會如何評價他們?

沈星河沒有繼續複述日記裡的原句,只是總結說:“那個叫喻揚的男同學平時很照顧他,經常開玩笑說‘我們星州’,星州跟他表白之後,過了幾天,王遠在某次課間忽然找他。”

王遠盯了許星州一節課。

眼神古怪,許星州只當他又想找茬,起初沒有理會。

直到課間,王遠從他身側經過的時候,故意撞了一下許星州的桌子,然後俯身在許星州耳邊說:“你喜歡男的啊?”

只這麼一句話,從那天后,許星州的噩夢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