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啊, ”早上八點,總局,季鳴銳帶着材料三兩步爬上樓, 推開一間小會議室的門, 熱情洋溢地跟會議室裡的人打招呼, “我把前高一一班的所有留檔記錄都帶過來了, 沒想到咱們被分到了同一組, 都吃過早飯了嗎,要不咱們吃完早飯再開始工作。”
季鳴銳說着把手邊大袋小袋早餐往會議室裡那張大圓桌上放。
袋子裡裝着豆漿、饅頭、油條、三明治……中西結合,應有盡有。
這起校園殺人案件偵查方向分了好幾個。
發生在他們派出所轄區範圍內的案件, 他們調資料、走訪都比較方便,加上之前新人小組已經有過幾次參與重案的經驗, 這次又把他們三人調了過來。
總局給他們劃了幾間房間, 每個房間分工都不同, 他們主要負責文員工作,做在一起看前高一一班的資料。
各組之間互不干擾。
但有一個例外——顧問可以隨意出入所有組。
此刻他們總局兩名顧問正齊齊坐在會議室沙發椅裡打瞌睡。
天氣轉暖, 池青身上就穿了一件黑色衛衣,可能是睡覺的時候怕吵,他把帽子戴上了,寬大的帽沿塌下來蓋到鼻樑處,紅脣抿着。天氣預報預告今天可能有雨, 於是他手邊還擺着一把透明色長柄雨傘, 銀色傘柄顏色冷冽。這位爺整個人縮在那邊就是個大寫並且循環播放的四個字“別靠過來”。
不怕死挨着他坐的解臨倒是沒睡覺, 他眯着眼, 神色有些睏倦, 正在翻手邊一本《學會觀察:三分鐘識別一個人的身份》,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在認真看。
聽見季鳴銳進門的聲音之後, 他眉眼微揚,習慣性勾了一下嘴角,扯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來:“早上好,季警官。”
季鳴銳:“你們兩個怎麼回事,昨天晚上幹嘛去了,一晚上沒睡嗎?”
解臨合上手裡的書,禮貌回覆:“……昨天晚上停電,所以沒睡好。”
季鳴銳聽完“哦”了一聲。
停電乍一聽確實是個小事故。
“你們小區昨晚還停電啦?我們小區也這樣,時不時就停電斷水的……”
等他說完,從袋子裡拿了個包子塞進嘴裡,才後知後覺:停電跟沒睡好有什麼關係,晚上睡覺本來就不用開燈啊,晚上停電和睡眠質量之間有什麼必然影響嗎?
必然影響當然沒有。
昨天晚上池青抓着他手腕說“再試試”之後,解臨就又躺了回去。
只是又過了一個多小時,池青也還是沒睡着,他懷着想讓池青主動把自己趕下去的想法,得寸進尺地順着池青身上那件睡衣衣襬間隙、將手探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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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說試試嗎,”解臨說,“試點別的,上回沒經驗,看看這次有沒有長進。”
靜默中,池青擡手搭在解臨四處撩撥的手上。
他手指關節很僵硬。
搭了數十秒鐘之後,那隻僵硬的手沒有使出任何一點推開他的力道,即使不習慣,但也還是默許瞭解臨的動作。
解臨:“……”
黑暗裡,解臨最後敗下陣來,他嘆口氣。
“我這樣弄你你不難受?”
“是不太適應。”池青說。
“那你還不反抗?”
“不是說了試試。”
……
還真是說話算話。
解臨最後適可而止收了手,兩個人又硬生生熬了幾個小時,在黎明到來的前一刻總算睡了一會兒。
雖然初次一起睡覺的體驗不太理想,但以池青的潔癖程度,能放他上牀、還能撐一晚上,並且最後成功睡上三個多小時,已經實屬不易。
季鳴銳不知道其中內情,他也沒有工夫去想,三兩口吃完飯之後開始埋頭看資料:“我都複印好了,一人一份……那邊那個睡覺的,醒一醒。”
解臨接過季鳴銳遞過來的資料,同時豎起一根手指在嘴邊比劃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給我就行,讓他再睡會兒。”
季鳴銳:“?”
他真的很想說,他們總局是睡覺的地方嗎?
就算你們倆是顧問也不能這麼囂張吧。
池青睡得很淺,從季鳴銳進門起他就有點意識了,之後又迷迷糊糊眯了會兒,睜開眼的時候解臨剛好翻過幾頁手頭上的資料:“醒了?”
池青看着那疊厚厚的資料紙,一個班三十幾名學生,所有的考試成績、各科試卷都疊在一起:“有什麼線索嗎。”
解臨:“暫時還沒有,一個班人太多,看完還需要一些時間,他們班總共35名同學。”
池青留意到解臨是把資料從後往前翻的:“你從後面開始看?”
解臨手指搭在資料紙頁上,他翻開的那頁正好是高一第一次考試,考生成績單,這一頁上考生成績排名在全班倒數第四,右上角標註着一行小字:31/35。
該生姓名:喻揚。
“如果王遠他們小團體成員不止三個人的話,其他跟他們玩的比較好的人應該也在這個分數段。”
“你覺得他們不止三個人。”
“現在市面上的手機遊戲大部分都是四到五個人一隊,我的確更傾向於他們不止三個人,只不過可能高二分班的時候剩下的人沒有被分到一個班。”
解臨說着又把手裡的考試資料翻過去一頁,考試成績排名也隨着這個動作上升一位。
這一頁上寫着:30/35,該生姓名:柏志行。
高一一整年,大大小小考試無數。
池青沒有繼續睡的打算,他把蓋在額前的帽子拽下來,也從邊上拿了資料翻看起來,許久的沉默之後,他說:“這兩個人在前幾次考試裡都和王遠他們的分數不相上下,但是到了高一快結束那段時間,這個叫喻揚的成績一直在不斷進步。”
解臨也留意到了:“老師對他的評價也都很積極,誇他總算把心思放在學習上了。是個好苗子。”
最後一次考試喻揚前進了十幾名,成績一下從下游變成中游。
15/34。
而那個叫柏志行的成績一直非常穩定,和三名死者不分上下,這次考試不是你倒數第一,就是我倒數第一,四個人輪着來。
從這一點看,柏志行是他們小團體一員的可能性很大。
只不過這個34是怎麼回事?
兩人同時留意到班級人數的轉變,從35到34,忽然少了一名同學。
“轉學?”邊上的季鳴銳猜測。
蘇曉蘭冷靜道:“很有可能,而且中途轉學也不是什麼罕見的事兒,有人員變動很正常,我往前翻翻看看少的那名同學是誰。”
蘇曉蘭把兩份成績單擺在一起對比過後,在三十幾個不同的名字裡找到了那個某次考試過後就不在考生人員名單行列裡的同學。
高一(一)班,許星州。
他平時考試排名基本穩定在前五。
-
“許星州啊,他是一個很好的孩子。”
幾人再次動身前往弘海六中,這個點剛好是飯點,教學樓裡基本上沒什麼人,去年帶高一的年級主任從半個小時前接到他們電話通知之後就一直在辦公室裡等他們。
年級主任並不是那種很威嚴的長相,他在學校任職十多年了,年輕的時候也喜歡管教學生,這些年脾氣倒是軟下來,時常和這幫孩子聊聊天,不再用那些條條框框來約束學生。
主任給他們泡了一壺茶,眉眼和善,手腕上戴着一串佛珠,倒完茶之後,他放下茶壺,這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可惜了。”
“轉走了?”季鳴銳想印證自己的猜測。
主任極其緩慢地搖了搖頭:“不是,他……出了一些意外,他私藏校工用來噴灑綠植的農藥,在宿舍樓喝下去了,第二天才被人發現,發現的時候已經救不回來了。”
自殺。
蘇曉蘭問的問題比較尖銳:“之前沒有聽說過這件事,我們調查那麼久,你們也沒有主動透露過。”
主任說:“我知道你們是想問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別的隱情,但是真沒有,這件事是學校這邊比較忌諱。發生這種事,學生不管是服毒還是跳樓,肯定不希望這種事情宣揚出去,散播出去對學校有很大影響……我們學校各位警官你們也都知道,本來升學率就不好,不是市內那幾所數得上號的學校。”
“而且當時警察也來過,查得清清楚楚的,就是自殺。”
“你們派出所應該有檔案吧,可以回去查查,當時我也錄過一份口供。”
他們之前沒有往意外事故這個方向去想,但如果真是年級主任說的這種情況,檔案調出來一看就清楚了。
真實性應該沒有疑問。
提起這位許星州,主任倍感唏噓:“多好的一個孩子,怎麼就想不開呢,我們所有老師都很喜歡他,乖巧、聽話,性格也好,乾乾淨淨的,平時總穿一件白襯衫,說未來想成爲一名醫生……怎麼就想不開。”
池青沒有走進去,他倚在門邊,眼前浮現一名高一男生的模樣。
他不知道那名叫許星州的男生具體長什麼模樣,所以想象的時候眼前蒙了一層灰色的霧。
坐在沙發椅上的解臨忽然開了口,問:“他爲什麼自殺?”
“真實的原因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主任說,“但是據我們對他的瞭解,他是重組家庭,父母離了婚,他跟着父親離開原來熟悉的環境,來到華南市。這對一個孩子的成長是很不利的,家庭破裂,環境陌生。”
主任拿下架在鼻樑上的鏡架,用手背抹了抹眼睛,許久才說:“也是我們的疏忽,沒有注意到他的心理問題……他可能一直承受着很多不爲人知的壓力和痛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