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小沫感覺自己做了好長好長的夢,卻又覺得自己其實什麼都沒有夢見。
她微微眯開眼睛,刺眼的陽光讓她睜不開,腦袋像是炸裂似的疼,一片一片的骨頭都在分崩離析。這種感覺,好像在黑暗裡沉睡了成千上萬年。腦袋裡又沉又痛,彷彿只要錢小沫動一動,自己的腦袋就會隨風散成灰燼。
“醒了?”
姜宸熙走過來,將一碗醒酒茶放在茶几上。
錢小沫捂着自己的額頭,一手抓着沙發背,才勉勉強強坐起來。
“什麼時候了?”
強烈的陽光灑下一片白光籠罩在錢小沫的身上,她根本睜不開眼睛,身子慵懶地靠在沙發上。
姜宸熙看了眼時間,“下午兩點,你比我預算的時間,醒得早。”
兩點了?錢小沫震驚地瞪圓了眼睛,着急地想要站起來,可身上竟然一點力氣都沒有。
“彬彬吃過早飯早已經上學了,校服和書包我昨天晚上開車回了你的公寓,密碼是彬彬告訴我的。中午飯的飯錢我也給了他,下午放學後,他會自己坐車過來,所以你不用擔心。”
錢小沫鬆了口氣,再擡眸看向姜宸熙,抿着嘴道了聲謝,“麻煩你了。”
“很少有事情能麻煩我,所以我覺得很榮幸。”姜宸熙努了努嘴,“把醒酒茶喝了。”
錢小沫嚥了咽嗓子,又幹又燥,端起碗,毫不猶豫地咕隆咕隆大口喝着。
姜宸熙在單人沙發椅上坐下,目不轉睛地看着錢小沫,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怎麼這樣看着我?昨天我喝醉了是不是鬧了笑話?”
“沒有。你只是哭個不停,我也不知道你是醉了,還是沒醉。”
錢小沫放下碗,咬着蒼白的嘴脣,再度陷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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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之間短暫的尷尬後,姜宸熙輕咳了一聲,“我不知道你這麼傷心,是不是和今天的一條新聞有關。”
“我對今天所有的新聞都不感興趣。”
錢小沫咬牙切齒着,不用想,也會知道是關於昨天晚宴的新聞。
不管是讚美雷銘和林菀白男才女貌的新聞,還是懷疑她嫉妒報復林菀白的新聞,錢小沫都不感興趣。姜宸熙見她臉色不好,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幾經周折,姜宸熙最後還是捅破了窗紙,“雷銘是不是要和別的女人結婚了?”
錢小沫一怔,心跳驟然加速,木訥地看向姜宸熙。
她知道雷銘和林菀白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但是,但是這麼快就要結婚了?
“你不知道?今天新聞都在說,他們大婚在即,好像還挺門當戶對的。”
錢小沫傻眼了,是的,她怎麼這麼傻?
姜慧都來逼她簽署離婚協議書了,當然是林菀白和雷銘大婚在即啦!
錢小沫啊錢小沫,你的腦袋真的是鏽掉了!
她的內心嘶吼着,拼命地用拳頭砸着自己的頭,真的快要炸裂了!
姜宸熙見狀趕忙攔着她,“看來是真的了?雷銘不是有家庭了嗎?你不是他的太太嗎?”
錢小沫掙扎着收回了自己的手,胸口像是缺了一個大窟窿,令人窒息的大窟窿,被白蟻蛀空得大窟窿,怎麼填都填不滿,整個人都成了沒有心又千瘡百孔的軀殼。
她不說話,姜宸熙卻雙手叉腰把雷銘罵得狗血淋頭,手背虎口上的傷痕還是很明顯。
錢小沫封鎖在自己的世界裡,誰也不理,哪怕雷恩煬放學回來,她還是呆滯地蜷縮在沙發裡。雷恩煬抱着她,和她輕聲細語地說着什麼,錢小沫的雙眼始終空洞又迷茫。姜宸熙連連搖頭嘆息,看着日薄西山的晚霞,他開始在廚房裡忙着做晚餐。
一頓簡單的晚飯做好,錢小沫還是那樣僵硬地陷在沙發裡。
姜宸熙哄着雷恩煬,告訴他吃了飯纔有力氣保護錢小沫,雷恩煬才勉強吃了一碗。
姜宸熙正要收拾的時候,錢小沫終於開了口,“你昨天回公寓的時候,雷銘在嗎?”
“不在。”
錢小沫垂下了眼瞼,目光冰冷地盯着地面,斬釘截鐵地說道:“一天一夜已經夠麻煩你了,我現在和彬彬回家。”
“現在?”姜宸熙詫異,“可是你現在……”
“我能照顧好彬彬。”
“可我不認爲你能照顧好你自己。”
錢小沫苦笑着望着姜宸熙,“可這件事,只能我解決。”
姜宸熙無法反駁,誰也幫不了她。
“真的很謝謝你。”
錢小沫站起來,雙腿發麻得厲害,可她強忍着,牽着雷恩煬的手,背起他的書包就要走。
姜宸熙手裡還捧着碗,回頭望着已經在開門的錢小沫,“至少讓我送你回去。”
錢小沫的手頓住了。
“現在已經很晚了,路上不能讓你和彬彬出事。”
“不用,我會自己趕車回去。”
錢小沫回頭,勉強衝姜宸熙笑了笑,開門,和雷恩煬一同消失在了門後。
姜宸熙依舊僵硬地站在那裡,盯着門,發呆。
雷恩煬帶錢小沫去了公交站,這裡到公寓有直達的公交車,所以也很方便。不過錢小沫再來晚一點,這班車就要收班了,所以他們趕到的正是時候。公車上的人也不多,零星地散坐着,錢小沫和雷恩煬坐在最後一排。
公車轟鳴地行駛在安靜的街道上,這裡距離市中心還很遠。一路上走走停停,街道兩旁的燈光折射在車窗玻璃上,像是水波似的盪漾過錢小沫的臉頰,忽明忽暗。窗戶沒有關死,微微虛着一條縫,涼爽的夜風吹拂在她的臉上,冰透在她的心裡。
雷恩煬抱着她的胳膊,兩人之間是一路上的沉默。
錢小沫回過頭來看着他,伸出自己的胳膊摟住他的肩頭,緊緊抱着他。
“冷嗎?”
“有阿姨在就不冷。”
錢小沫勾了勾脣角,關上窗戶,將雷恩煬抱得更緊。
公交車的速度並不快,至少開了很多年的麪包車還是能穩穩地跟上。
姜宸熙不放心,最終還是追了出來,只不過那時候錢小沫和雷恩煬已經上了車。
麪包車便一路尾隨,他望着後排的錢小沫,她的眼神空洞又冰冷,好像一場不合時宜的雪。不合時宜,錢小沫愛上雷銘,只怕是天底下最不合時宜的事情了。姜宸熙在心裡自言自語着,竟然一路跟着公車,將錢小沫和雷恩煬護送到家。
麪包車停在單元樓下,姜宸熙站在車外,很認真地一層一層往上數,確定錢小沫到家開了燈,他最終才安心下來。
姜宸熙回到車裡,重新發動車子,雙手掌着方向盤,燈光下,月牙形的傷口還真有幾分月亮的感覺。姜宸熙看着虎口上的傷,微微出神,感慨道:“錢小沫,你這一口咬下去,可還真的毫不客氣啊!”
他無奈地搖頭笑了笑,調轉車頭,麪包車漸漸在黑夜中化作了一點紅點,消失。
……
……
公寓裡,冷冷清清,絲毫沒有任何家的氣息。
錢小沫已經不抱任何期望,自然也不會失望,雷銘是不會在家的。
她徑直走到臥室,從抽屜裡抽出一份文件。
看着上面離婚協議書幾個大字,錢小沫竟然毫無感覺,她終究是麻木了。
痛到麻木了。
“彬彬。”錢小沫衝客廳喚了一聲。
雷恩煬很快走來,錢小沫示意他過來挨着自己坐在牀沿邊上。
雷恩煬走過來,剛坐下,赫然地看見錢小沫手裡的文件,他的心如被刀扎似的。
他難以置信地望着錢小沫,“你要和爸爸離婚了嗎?”
“很早之前,雷銘已經簽了字,只不過是我不願意籤而已。”
“那現在呢?現在你要簽了嗎?”雷恩煬滿臉都是着急。
錢小沫看着文件,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事到如今,沒必要再糾纏不清,徒增煩惱。”
“可是……你那麼愛爸爸的啊!”
“放過他,我也才能自由。也許,我也可以慢慢的,選擇不愛他。”
雷恩煬急得支支吾吾,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
錢小沫認真地看着他,“我叫你過來,是我想要問你的意思。我和雷銘是名義上的夫妻,他領養你的時候,我和他依舊是合法夫妻。所以,你的領養協議和我也是有關係的。
“離婚後,我不想要任何財產,如果你願意,可以和我一起生活。
“當然,我給不了你什麼,雷銘有錢他能給你更美好的未來,但是我擔心你和林菀白的相處……雷銘不會維護你,你的日子很難熬……
“不過,我也明白,他是你的爸爸,你願意的話……”
“我可以和你一起生活嗎?真的嗎?”
雷恩煬不等錢小沫說完,已經迫不及待地嚷嚷着。
錢小沫有點吃驚,“是啊,只要你願意,不管要怎麼爭取,我都不會退步的。”
“嗯!我選擇和阿姨一起生活!”
雷恩煬直接撲上來摟住了錢小沫的胳膊,錢小沫心裡是說不出的感慨。
兩人緊緊抱在一起,在這個春寒未退的夜晚,心裡被蛀空的兩人只有如此互相取暖了。
雷恩煬心裡其實更想問,“你們真的不能再在一起生活了嗎?”
這個問題,他始終沒能問出口。
比起他的傷心,雷恩煬明白,錢小沫更是痛徹心扉。
只不過,痛也於事無補,這就是現實,逼迫着人必須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