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沁微閉着雙眼吻在簡唸的脣上,她的睫毛在顫抖,像是一隻落在花蕊間的黑色蝴蝶。
可是她雙脣間,卻連絲毫的溫度都沒有。冰冷的,不知道是她,還是簡念。
“夏小姐還真的很愛她的男朋友啊!”一個護士終於開口說話了,“不過現在電梯到了,夏小姐,還是讓你的男朋友到了病房後好好休息吧!”
夏沁微微睜開雙眼,眼前的簡念正目不轉睛地看着她。
這個眼神,她再熟悉不過了,簡念總是愛用這樣的眼神。
夏沁緩緩支起了身子,抱歉地笑道:“不好意思……”
“大家都能理解啊!你的男朋友能從火災裡活下來,你肯定很激動啊!”
大家進了電梯,兩個護士立刻都開起了夏沁和簡唸的玩笑。
電梯一直降到底樓,出了住院部的後廳,穿過花園的長廊,夏沁的眼前是另外幾棟矮小的房屋。樓層最高只有四層,而簡唸的病房就安排在這羣房子裡的某一棟的最高一層樓。這裡全部都是私人病房,開窗就是花園,空氣清香,環境清幽。
這裡的私人病房和套房差不多,有客廳和廚房,還有兩間房間。兩間房間是打通的,病人如果發生任何狀況,住在另一個房間裡的家屬都會馬上聽見動靜。病房裡的裝修也很簡單,但是貼了牆紙,還有很多小擺件和盆栽,顯得有點家的溫馨的感覺。
護士和護工安頓好簡念之後,都紛紛離開了。
警察自然依舊守在門口,兩個黑衣人則待在客廳,熟悉着這裡的環境。
夏沁站在病房的門後,看着黑衣人的背影,緩緩地將門關上。
“我不論你剛纔是想要做什麼,現在都不可以亂來。”
夏沁壓低聲音站在病牀邊,神色凝重的看着簡念,“爲了對付兩個小嘍囉,你就要搭上自己的命,這值得嗎?而且警局裡也有奎因的人,這一點你很清楚。我真不知道你剛纔爲什麼還想亂來……”
“我……”簡念咬了咬雙脣,目光如刀地瞪着窗外,“只……是……不、不甘心……”
“能撿回一條命已經是老天爺在保佑你了,不能發生什麼事,你現在都必須撐住氣!”夏沁苦口婆心地勸說着,“爲了我,爲了孩子,爲了沒能走出火災的……”夏沁略微頓了頓,看着簡念臉色忽然很難看,才勉強說道,“……他……你也要撐下去,你是我們的希望,唯一的支柱啊!”
簡念緩緩垂下眼瞼,沉默片刻,才緩緩扭過頭來,看着夏沁,又緩緩看向她的肚子。
夏沁收斂了着急的脾氣,雙手輕輕愛撫着小腹,低語道:“孩子很好,你不用擔心。我只求你千萬不要亂來,現在奎因正在趕來的路上。我不管你是真有辦法還是假有辦法,請你好好準備,待會……奎因不會像我這樣好說話……”
簡念沉默着一句話都沒說,夏沁抿了抿雙脣便離開了。
他一個人躺在病牀上,望着眼前陌生的一切,他都忍不住質疑老天,爲什麼活下來的人是他,爲什麼不是他死在爆炸裡?想要掙脫這個世俗,想要了結一切,想要早死早超生的人明明是他啊!爲什麼……爲什麼他卻還可以躺在這裡苟延殘喘,而……而……
簡念忍不住紅了眼眶,心中那個已經逝去的名字無論如何都開不了口。
連那幾個字,簡念都不願意想起。
他寧可,死的人是他!
活下來,更像是老天對他的懲罰!
簡念後腦勺陷進了枕頭裡,鼻息裡一聲長嘆,道不盡的辛酸無奈。
……
半個小時後,簡念躺在病牀上聽見門外傳來什麼動靜,整個人立刻睜開了眼睛。窗外一棵大樹上忽然騰飛起一羣飛鳥,雖然天氣肅殺寒冷,但是鳥兒寧可捨棄自己的暖巢也要遠離這裡。是因爲它們告知到了什麼嗎?
簡念側頭望向門的方向,這個時候門被緩緩推開了。一股冷風擠了進來,雖然病房裡開着暖氣和加溼器,卻依舊讓簡念感到寒冷。他不由得加快了呼吸,一旁儀器上顯示的心跳頻率越來越快,簡唸的呼吸也越來越急促,整個人本能的縮緊了肌肉。
“好久不見了,我的寶貝兒子。”
奎因坐在輪椅上,側過頭來衝簡念咧嘴一笑。
那瞬間,簡唸的胸口一陣煩悶,噁心得想要作嘔,卻強迫自己忍住了。
他沒有說話,只是瞪着眼睛看着奎因在他病牀邊上停下,夏沁和黑衣人都沒有跟進來。
房門在奎因的身後關上,只剩下脆弱不堪的簡念獨自面對着這個嗜血狂魔。
現在簡念知道爲什麼飛鳥要離巢了,因爲連它們都知道奎因有多危險,而簡念卻逃不掉。
“見到父親,你只是這幅表情嗎?”
“父……親……”簡念艱難地吐出了兩個字,聲音低啞到了如同咕隆咕隆的聲響。
奎因皺了皺眉,“看來你聲帶上的傷變得更嚴重了!”
簡念沒有回答,只是不住地乾咳着。
門外一直緊張不安的夏沁,緊緊的握着拳頭抱在胸前,始終爲簡念捏着一根弦,手心裡黏糊糊的都是冷汗。
“你還記不記得公館發生的事情?”奎因問道。
簡念搖了搖頭,時不時乾咳幾聲,咳得他扯着五臟六腑的疼。
奎因冷哼了一聲,“是阿遠那幾個傢伙,想要爲黑影報仇!”
什麼?簡念露出了震驚的表情,是因爲阿遠那羣人,他們兩個纔會一死一傷?!
但是,阿遠是奎因欽點來做公館管家監視簡唸的,奎因很清楚知道阿遠和簡念之間的不合。可是奎因就是要利用這一點矛盾點,讓阿遠來監視簡念。那麼誰知道,那場爆炸是不是奎因指使的呢?阿遠對黑影再忠心,也應該知道,奎因纔是骷影盟的東家啊!
“不過你放心,我已經替你報了仇,阿遠那羣人都已經死了!”
奎因說得面帶譏諷和冷笑,可聽在簡唸的耳朵裡,卻更像是殺人滅口,過河拆橋。
“你在懷疑什麼?”奎因微眯着眼,似乎已經將簡唸的心思猜透了。
簡念搖着頭,這個話題再聊下去,奎因疑心病發作只會對他很不利。
於是他的目光落在了奎因打着石膏的胳膊上,“手……”
“一些狂妄之徒。”奎因看了眼自己的胳膊,冷笑着,雖然語氣裡是滿不在乎,可那雙深邃眼睛裡的兇光卻比利刃還要尖銳,目光所及之處都被一刀劈成兩段一樣,簡唸的身子忍不住一陣抽搐,隱在被子裡的雙手死死地揪緊了牀單,奎因依舊慢條斯理地冷哼着,“遲早會讓他們付出血的代價!”
簡念沉默不語,喉結上下聳動。
能打傷奎因的人,絕對不是泛泛之輩,可又會是誰呢?
簡念眉頭微蹙,奎因一直盯着他臉上細微表情的變化,絲毫都沒有錯漏。
“還記得你和黑影的事情嗎?”
簡念搖了搖頭,艱難地開口,咕隆咕隆的重低音,像是經過變聲器處理一樣,“很多……暫時……想不……想不起來……但是、但是我還……還記得那時……我在紐約巷子裡……乞討……要到錢,還要全部……全部上繳……我們是、是被一羣白人控制……控制的……我以爲……以爲自己……會、會死在那裡的……時候,父……親……大人出現了……”
奎因似乎有點詫異,輕挑着眉梢,“你還記得這些?”
“父親……大人的……出現,改、改變了……我的……一生……是我生命裡,最、最重要的記憶……”
奎因點了點頭,垂下眼瞼,忽然問道:“那時候你有個很要好的夥伴,你當時求我把他一起帶走,他叫什麼名字來着?現在人老了,記憶真的不如以前。”
簡念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奎因緩緩擡起頭,眉尾輕揚,眼神狡黠又冷冽。
兩人四目相對,氣氛驟然變得詭異。
一個揮舞着利劍刺探,一個舉着盾牌防護,空氣裡似乎都能嗅到異樣的火藥味。
“怎麼樣?想起來了嗎?”
“我……”簡念乾咳了一聲,搖着頭。
“想不起來了?”奎因的語氣裡似乎夾雜着某種別的意味。
“我……不……記得……有這個人……”
“沒有?”奎因的尾音下沉,複雜的情緒都被他巧妙的掩蓋了,“是我記錯了?”
簡念沒有說話,只是不住地乾咳着。
奎因抽搐着嘴角笑了笑,“是啊,真的是人老了,記錯了。至少關於我們的約定,我是不會記錯的,但是你還記得嗎?關於……我們兩個私下的……約定……”
奎因故意咬重了尾音,微低垂頭雙眼向上翻,以一種奇怪的姿勢看着簡念。
簡唸的眉心微微一蹙,腦海裡第一反應的,並不是自己和奎因達成約定的直接畫面,那時候的畫面現在完全是一片漆黑,什麼都想不起來。而現在簡念能想起來的,是自己被移出基地到公館的日子。雖然那時候時刻都在監控之下,但是公館能帶給簡念心裡帶來的感情依靠,遠遠高於任何地方。
那時候,連榮麟還在,他們兩個人促膝長談,從來沒有過的日子,連想都不敢想。
——“等我恢復了自由,我們一起回美國,帶上夏沁和我的孩子。”
簡念想起了他對連榮麟說過的這句話,自由,對他們而言是最奢侈的東西了。
“自由……”簡念咕隆咕隆地說着,“我們……的……約定。”
奎因的眼眸閃爍着,似乎沒有料到簡念能回答出這個問題。
“只要我……答應幫你……對付雷銘……你……你會給我……給我自由……”
“這個約定現在依舊有效。”奎因說道,“所以,你得抓緊康復,我和組織都指望你了。”
“父親……大人,擡……擡舉我了……”
“好了,你好好休息,今天你陪我聊得夠多的了。”
奎因轉動着輪椅緩緩後退,剛要離開的時候,他忽然又擡眸問道:“你還記得你的第一個女朋友嗎?我今天和她聯繫了,她抽時間會趕來看你。初戀和現任,你可要好好把持。”
初……戀!
簡念整個人都懵了,奎因卻趾高氣揚地看着他一笑,神情高傲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