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漆黑的環境裡傳來男人沉重卻又無力的咳嗽聲,迴響在四周封閉的石牆之間。
他的胳膊動了動,手指顫抖着想要揮走眼前的什麼東西,即便明明什麼東西都沒有。雷銘半坐在地上,後背靠着石牆,左手無力地搭在地上,手心向上,手指尖更是一點力氣都沒有的彎曲着。這隻手,削瘦得手指關節幾乎都是凸出來的,手腕的骨節更是鼓了出來。
雷銘的後腦勺靠着牆,微眯着雙眼,沉重的睫毛覆蓋在他的下眼皮上,沉重得根本擡不起來。可他總是能看見眼前的空中飄着什麼白色的絮狀物,大的像是棉花,再大點的像是羽毛,而小一點的又像是柳絮。煩人的東西攪得他心慌意亂,總是忍不住擡手揮走它們。
可是這些東西根本不聽話,任憑雷銘怎麼趕,它們始終都在那裡。雷銘的目光看向哪裡,哪裡就飄着這些白色的絮狀物。他蹙了蹙眉尖,收回了自己的胳膊,開始往自己身上撓。那些該死的絮狀物落在了他的身上,細細密密的,每次都癢得雷銘根本受不了,激起他渾身的雞皮疙瘩,止也止不住。
雷銘低聲悶哼着,實在癢得太厲害,他的後背開始不停地蹭着牆,腳下也在掙扎。整個人扭曲得好像渾身爬滿了蟲子,是的是的,這些飄在空中的絮狀物落在他的身體上就變成了蟲子!啊!該死的蟲子在咬他!
雷銘忽然一掌拍下去,右手伸進左臂的袖子裡,捏死了一隻細小的蟲子,可他身上的蟲子更多。雷銘咬着嘴角幾乎要慘叫出聲,那些蟲子在啃他的骨頭,吸他的血,雷銘整個人倒在地上像是掙扎在陸地上的魚似的。
可明明,他身上什麼都沒有,沒有絮狀物,也沒有蟲子。
地牢裡只有他一個人,可雷銘卻覺得地牢裡像是爆發了世界大戰一樣。
更煩的,是雷銘又聽見了滴水的聲音。
在死寂的地牢裡,不見天日,蟲子還在他的身上啃噬,他還聽見了類似水龍頭沒有擰緊,一滴滴水嘀嗒、嘀嗒、嘀嗒響個不停,落在雷銘的心裡幾乎要發瘋!還有人說話的聲音,就在他的耳邊絮絮叨叨一直說——“凱盛集團破產了”、“錢小沫被人欺負了”、“雪雪出意外了”……各種人聲一直在他耳邊徘徊,想要將雷銘逼到絕境。
時不時的,雷銘腦子裡又冒出了有人唱歌的聲音,很難聽,像是殺豬叫。後來雷銘意識到,那是奎因的聲音,他不是在唱歌,而是在狂笑,得意的狂笑,奎因帶着千軍萬馬來與雷銘決一死戰。身上的蟲子也是奎因的士兵,它們組合在一起變成了巨大的怪獸要將雷銘吞進肚子裡。
雷銘趴在地上,劇烈地掙扎着,臉上一根根的青筋暴跳,他早已經失去了理智。
五臟六腑都攪在一起疼,扯着他的經絡和血管,比五馬分屍還要痛苦!
這種混亂意識形態裡的折磨,比奎因真的動手在肉體上蹂躪雷銘還要讓人絕望。
雷銘痛苦得在地上扭曲蜷縮成了一團,像是嬰孩在媽媽肚子裡的姿勢,但他的面部表情卻猙獰得可怕。他瞪圓了眼睛瞪着眼前的黑暗,脖子上頭上全是青筋,這裡沒有一絲光亮,全密閉的封閉環境,不知道從哪裡吹來了一陣風,暖暖的。
其實,是從他心裡吹來的一陣風,帶着淡雅的玫瑰芳香,讓雷銘瞬時僵硬了。
熟悉的味道喚起了他內心最深處的記憶,錢小沫像只蝴蝶似的在玫瑰花叢中,美極了。
雷銘雙手抓着自己的胳膊,手指關節因爲用力而泛起蒼白,雙眼卻茫然又驚愕地瞪着前方,那裡漆黑一片,可在他的心裡,那裡卻是藍天白雲下的玫瑰花園,陽光燦爛得正好,百靈鳥在歌唱,錢小沫穿着白裙披着長髮在花叢裡翩翩起舞,她纖細的腳尖踩過溪水,叮鈴鈴地淺笑着,世上沒有人能比她的笑容還要美。
雷銘看得呆滯了,身上的瘙癢感和啃噬感都消失了。
耳邊也沒有了水滴聲和奎因的聲音,只有錢小沫的笑聲。
她像是玫瑰精靈,讓雷銘的心中開滿了愛情的味道。
雷銘的身體也漸漸舒展開了,青筋隱了下去,兇狠的目光變得柔情似水,好像整個人都柔軟成了一朵雲。他就這樣看着看着,目不轉睛地看着,直到他腦海裡的幻覺開始消失,錢小沫的身影一點一點隨風而去,雷銘的眼眸深處才又恢復了一點亮光。
死寂封閉的地牢裡,他就這樣安靜地側躺着,像是一塊木頭。
雷銘無奈地嘆了口氣,側過身子平躺在地上,雙手雙腳展開擺成了一個“大”字,眼睛直直地盯着眼前的黑暗。他現在的腦子裡還是嗡嗡嗡的在響,但是意識卻已經逐漸開始清晰起來。在地牢裡的這十天,雷銘幾乎就是在幻覺與現實的雙重摺磨下度過的。
奎因不需要動什麼手腳,每天的新聞和報紙也沒人來送了,雷銘每天看不見光亮也聽不見任何實實在在的聲音,心裡開始形成了無端的壓力。他被囚禁在這種鬼地方,唯一控制不了的就是他的心智和想象力,它們會自行填補,會挖掘出雷銘最深處的記憶,開始擾亂現實,開始在他的心智上建立起雷銘所杜撰出來的“現實”。
雷銘冷笑着,他很清楚奎因的手段,他越是強迫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心裡的神經繃得越緊,他的心智反而變得越發脆弱,越發容易被自己進攻。到頭來,雷銘還是沒能逃脫自己的心魔。
沉默間,忽然響起了什麼聲音,雷銘尋着聲音扭頭,一束光線忽然射了進來。
鐵門下面的一扇小門被打開,一碗水被人放在了那裡。
這是雷銘每天唯一能看見光亮的時刻。
“喂……”雷銘囁嚅着嘴角,僵硬地倒在地上,懶懶地開口說道,“我……要見奎因。”
哐的一聲,小門關上,光線消失,雷銘的眼前又是一片黑暗。
那人什麼都沒說,就走了。
雷銘保持着這個姿勢躺着,他要見奎因,是的,他迫切地想要見到奎因。
他已經受夠了精神心理上的折磨,也受夠了每天只有三杯水還必須在自己被囚禁的鐵牢裡忍受小便的氣味,各種不堪的無形折磨,比肉體的疼痛還要叫人難受。雖然雷銘相信奎因不會讓自己死,但是眼下,他覺得自己的精神快要死了。
雷銘緩緩閉上了眼睛,耳邊忽然響起了腳步聲,他毫無反應,只當是自己的幻覺作祟。
可是下一秒,鐵門開了,一束刺眼的亮光落在雷銘的身上。他緊皺着眉頭閉着眼,長期適應了黑暗的他,此刻的光線對他而言就像是刀子剜進了他的眼裡。
一羣人涌了進來,二話不說,一個黑布罩在的雷銘的頭上,將雷銘架了起來。雷銘渾身乏力地壓在兩人的身上,腳下的步子偏偏倒到,根本走不動,整個人完全是被拖着走出去的。整個過程一氣呵成,等雷銘漸漸緩過氣來的時候,他已經被人扔進了一張椅子裡。
“……咳咳咳……”
雷銘不住的乾咳,這時纔有人摘下了罩在他頭上的黑布。
他意識到自己現在在房間裡,四周都拉着漆黑的窗簾,所以光線並不強,雷銘還能勉強適應。等他看清楚之後,才發現自己面前有扇屏風,屏風的左右兩邊站着黑壓壓的黑衣人。雷銘的左右兩邊也同樣是奎因的人,看這個陣仗,他也知道屏風後面的人,肯定是奎因了。
“聽說,你要見我?”奎因的聲音依舊經過變聲器處理。
雷銘懶洋洋地“嗯”了一聲。
屏風的奎因微微側了側身子,手裡把玩着他珍藏的手槍,“這麼說,你是想好了?”
“嗯。”
“哦。”奎因又朝着屏風的方向探了探身子,十分期待的模樣,“那你的結果是?”
雷銘用餘光瞥向奎因的方向,脣角的笑容越來越冷漠冰遠,那眸中的寒意和肅殺之氣彷彿來自另一個人,是邪惡的,又是無情的。雷銘的臉頰原本就是棱角分明,如今餓了這麼久,削瘦地臉頰和眼窩都凹了下去,眉骨、鼻樑、頜骨和下巴的邊緣更像是刀鋒般的尖銳,而他一開口,那鋒利的刀尖更是又快又恨地割破了屏風——
“我答應和你合作。”
雷銘回答得乾脆利落,屋子裡卻是一片死寂,奎因彷彿是在心裡掂量着雷銘這句話的份量。雷銘靠在椅子裡,慵懶恣意地嘆了口氣,冷笑道:“既然這就是你想要的答案,我已經給了你,你卻又要懷疑,那你何必還要抓我來合作呢?”
“至少你可以說說,答應合作的理由。”
雷銘笑道:“這個理由,不都是你給我的嗎?且不說那些金錢、權利、地位對一個男人的重要性,光是這幾天我被自己的心智所折磨,忽然想明白了很多……我一個人那麼較真又有什麼用?我被永遠關在地牢裡直到死去又有什麼用?我什麼都改變不了……我甚至看不見、摸不着自己愛的人!
“凱盛集團要破產了,那是我們雷家的家族企業,只要我體內還流淌着雷家的血液,我就不允許雷家企業毀在我的手上。還有錢小沫,既然你答應我,只要我們合作就不會傷害她,那我爲什麼不考慮呢?不過,我還要你再強調一次,不止是錢小沫,我雷家的人,你一個人都不許傷害!
“既然我還有這麼多事情要做,我怎麼能讓自己困死在地牢裡?和你合作又有什麼不好?只要你不傷害我的人,只要我的雙手不用沾滿鮮血,我爲什麼還要這麼執拗不答應呢?我反而想不通過去的自己爲什麼那麼固執。就是爲了所謂的道德感?可是商人哪裡來的道德感?我可是商人啊!掙錢纔是王道……保命才能掙錢啊!
“更何況,我沒有出賣朋友,我保護了家人,哪裡違背了道德呢?”
雷銘意味深長地看向奎因,眸中寒冷的笑意令人心顫。
奎因並未馬上答應,還在揣摩雷銘話裡的份量。
片刻,奎因才終於叫來一個黑衣人,“準備一間房,再找個醫生給他檢查,叫廚房準備一些吃的送到他的房間去。”
“東家,您這是相信他了嗎?”黑衣人瞠目結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