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初秋詭異的晚霞染紅了天邊的一角.像是有人在泣血.
海風瑟瑟地呼嘯着.夾雜着濃濃的腥味.是海水的鹹味.也是血的氣息.海水一波一波盪漾着.並不寧靜.像是張牙舞爪的野獸撞擊着岸邊的山崖礁石.驚天動地的怒吼聲.滔滔不絕.濺起萬丈高空的白色泡沫是它的憤怒.彷彿要吞噬掉一切阻攔它的東西.
這裡是無人問津的地帶.這裡四面環海.只有一座長年累月無人的孤島.
海浪爭先恐後的爬上岸邊.一層一層的來.一層一層的去.像是要帶走什麼.又像是要留下什麼.空寂的孤島上長滿了濃郁的蒼天大樹.放眼望去.就像是一塊綠色的巨石屹立在海水裡.沒人會來這裡.至少沒人會主動來這裡.
天色漸晚下去.一波一波的浪花退去後.岸邊竟然……竟然漸漸露出一個人的身子來.
餘暉打在那人的身上.雙腿屈膝跪着.雙手撐着地.弓着身子似乎在努力地乾嘔着什麼.虛弱又疲憊.在海水裡漂浮沉沒了那麼久.不知道喝了多少口海水.嗓子裡完全比冒煙還要難受.又幹又癢.只恨不得把嗓子眼挖出來.
溼透的長髮完全遮住了她的臉.被水浸溼後變得又沉又重的衣服顯得她的身材更加嬌小.
錢小沫的雙臂在打顫.不住地乾咳着.她費了好大的勁兒才讓自己沒有再倒下去.
手心砂礫咯吱的難受.卻時時刻刻在提醒她.她還活着.
最後那一次爆炸.任誰都沒有反應過來.誰都沒有避開.
“銘……咳咳……”
錢小沫剛剛輕喚出聲.嗓子立刻更加難受.
她嚥了咽吼中的硬物.強撐着起來.身後的浪花一陣一陣打在錢小沫的腳踝上.
而此刻.從海里.似乎又突然冒出了什麼“怪物”.
一個男人低垂着頭大口大口喘着粗氣.邁着堅定的步伐背對着錢小沫從海水裡走了出來.他微弓着身子.雙手似乎還託着什麼人.賣力地將那人從大海的鉗制裡拯救了出來.
錢小沫聽見了動靜.顫顫巍巍地朝他們踉蹌而去.海風吹刮在身上刺骨的疼.
“銘.”
錢小沫努力加快了速度.奔向自己的愛.激動地撲上去從雷銘身後緊緊將他抱住.
雷銘鬆開了簡念.犀利明朗的目光絲毫沒有掩飾他的愛戀.一把擁住了錢小沫.大手緊緊摁着她的後腦.雙臂如鐵臂似的霸道強勢.錢小沫忍不住淚如雨下.依偎在雷銘的懷裡擡起眼瞼.小臉被一隻大手擡起.鼻息間立刻被男性雄厚的氣息所覆蓋.雙脣被吮吸的刺痛.讓她的心忍不住近乎瘋狂地加速狂跳.
如果可以.雷銘就想把她吞下去.這樣誰都傷害不了她了.
兩人彷彿都用盡了生命的力氣.來讓這一刻重生重逢的時刻停駐.
晚霞漫天.碧濤滾滾.白浪翻飛.剛剛兇猛的海獸似乎已經被愛的力量征服.
天色越來越晚了.夜色的帷幕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落下.
初秋海邊的夜晚帶着幾分鑽心刺骨的寒意.錢小沫蜷縮着坐在篝火邊上.身上的衣服已經幹得差不多了.她的身旁.是依舊昏迷不醒的簡念.從雷銘把他從海里救出來的那一刻.簡念就已經失去了意識.
“我去四周看看.”
雷銘生好了篝火.從地上站了起來.拍了拍手心的灰.
錢小沫擔心地也隨即而起.“都這麼晚了……萬一島上有個什麼……”
“放心吧.你老公曾經野外訓練參軍也不是單純打發時間的.”
雷銘安慰着錢小沫.帶着幾分打趣的意味在她的額頭一吻.氣息輾轉瀰漫在她的脣間.
對於這座島.他們完全陌生.也完全未知.
他知道現在錢小沫很緊張也很害怕.所以他告訴自己必須足夠的冷靜和鎮定.
雷銘揚了揚脣角.手心輕輕愛撫過她的側臉.用力握了握錢小沫的手.便拿着熊熊燃燒的火把.俯身又在錢小沫的脣上一吻.叮囑了幾句後離開去勘測周圍環境了.
錢小沫始終不放心.一直踮着腳眺望着雷銘漸漸遠去的背影.一直到黑夜將他完全吞沒.這對充滿了擔心的雙眸才緩緩垂下眼瞼.目光落在了身旁的簡念身上.
她嘆了口氣.蹲下身子在簡念身邊坐下.用手探了探他額頭的溫度.
如果這個時候發燒的話.只會更難辦啊.
但.如果錢小沫就此不聞不顧.要簡念在這裡自生自滅的話.不是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嗎.雷銘的問題.凱盛集團的問題.都會隨着簡念化爲須有.不會有人再傷害他們.豈不是更好.
錢小沫收回了自己的手.兀地停在了半空中.僵硬着.顫抖着.
她完全被自己的想法嚇住了.
她是這樣的人嗎.她能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眼睜睜看着一個人死在自己面前.
可這個人不是別人.而是簡唸啊.一個從開始就想置他們於死地的人啊.
錢小沫.對於這種人.還要心慈手軟.
一股強勢的聲音如火山爆發從她內心深處一涌而上.像惡魔似的吞噬着她.
錢小沫咬着脣角.眉頭越皺越深.她的內心從未如此糾結過.
現在她可以結束一切.只要一個起身.一個轉身.簡唸的死活和她再沒任何關係.
錢小沫暗暗橫了橫心.憤然而起.是的.這是簡念咎由自取.
和她……和她沒有任何關係……
錢小沫皺眉低頭.餘光卻始終死死地落在簡唸的身上.
他平躺在地上.身上依舊穿着溼透的衣服.卻因爲渾身傷痕累累早已經分辨不清原來的顏色.簡念眉頭緊鎖.臉色煞白.俊美的雙脣此時已是發烏髮紫.這個男人是那樣的脆弱.他遍體鱗傷.奄奄一息.像蜷縮在角落裡受傷的孩子般毫無攻擊力.儼然半隻腿已經踩進了鬼門關.錢小沫一旦丟棄他不理不睬.簡念.絕對活不過今晚.
錢小沫很清楚這一點.也很清楚簡念死了意味着什麼.
可是.可是……
可是錢小沫就是錢小沫啊.
哪怕簡念下一秒醒來就會殺了她.錢小沫這一秒也會救他.
“哎.”
錢小沫被自己逼急了.無奈的一聲長嘆.跺了跺腳.一咬牙.復又在簡唸的身邊蹲了下來.沒好氣地對他說道:“我現在救你並不是爲了你.更不代表原諒了你.我只是過不了自己心裡的那一關.我只是爲了對得起我自己而已.”
話音落地.錢小沫咬了咬脣角.緩緩伸出手來試探着解開簡念外衣的第一顆鈕釦.她知道自己這樣做將來有一天會後悔.但至少不是現在.不是眼睜睜看着一個人死在她的面前.無論如何.那也是一條生命.
錢小沫沒有再絲毫的猶豫.將簡念身上的溼衣服脫下後搭在一邊的篝火上.又脫下自己已經曬乾的外套籠在簡唸的身上.可是他身上還有不少的外傷.雖然大多數已經止了血.但是大片大片模糊的血肉依舊讓錢小沫觸目驚心.
除去爆炸時候受的新傷.簡唸的身上還有不少的舊傷.錢小沫猛地想起那次在風暴山莊裡發生的事情.簡唸的自虐、奎因的責罰.那時候簡念疲憊不堪又身心俱疲地倒在她的面前.如同現在.錢小沫忍不住嘆了口氣.纖纖玉手輕輕撫過簡念手臂上的傷口.舊傷新傷.像是一枚輕盈的藍色羽毛飄落在她的心房裡.
脆弱如孩子般的男人.讓錢小沫的心瞬間融化.
錢小沫寸步不離地守在簡念身邊.時不時擡手探了探他的體溫.擔心他因爲傷口發炎而發燒.天色越來越暗.海風帶着沉悶的腥味吹拂着錢小沫的髮絲.張狂得像是要把錢小沫模糊在海風中.消失在這個世界裡.
她只是將凌亂的頭髮別在耳後.緊緊握着簡唸的手.依靠着他給他溫度.
身在孤島.對於簡念身上的傷.錢小沫沒有任何辦法.
如果有藥.如果有醫院.如果……如果有雷銘.他一定會知道怎麼辦.
錢小沫擔心地又看向剛剛雷銘離開的方向.都這麼久了.爲什麼雷銘還不回來呢.
錢小沫正在着急的時候.身後不遠處的野草叢裡.忽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驚得錢小沫整個人一顫.一顆心狂跳着堵到了嗓子眼.雙眼戒備又謹慎地尋着聲音望過去.厚重的黑夜中.偏又什麼都看不見.
詭異的響動聲剎那間又停止了.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錢小沫安慰自己沒什麼.半信半疑地轉過頭來.微風四起.她的心裡都在顫抖.
就在錢小沫剛剛放鬆的時候.草叢又傳來窸窣的聲音.她立刻警覺地轉身望過去.還能看見草葉在顫抖.只有這裡的草葉在顫抖.錢小沫按捺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下意識用雙手捂住了自己的雙脣.
是什麼.是什麼正在靠近自己.
錢小沫嚇得抓緊了簡唸的手.如果真是什麼怪物的話.他們都將無處可逃.
這一次.窸窣聲沒有停止.而是越來越響.越來越明顯.越來越向錢小沫逼近.
錢小沫死死抓着簡念不鬆手.十指的指甲都掐進了簡唸的肉裡.嬌小的身子蜷縮着.戰戰兢兢地緩緩站了起來.半眯着眼努力想要看清黑暗中的東西.篝火撲閃在她的半張臉上.忽明忽暗.閃爍不定.就像此刻她的心.忽上忽下.狂跳不安.
窸窣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急.徹底憋得淺小沫比窒息了還要難受.
什麼東西……
究竟是什麼東西在步步逼近.
錢小沫咬緊紅脣.漸漸鬆開了簡唸的手.摸索着.抓起身後篝火堆裡的一根火把.猛吸了一大口氣站起來.朝着聲音的方向揮舞着火把.不管待會兒會竄出什麼東西來.此時此刻錢小沫能依靠的人.也只有她自己.
她憋住了呼吸.邁着碎步.踩着腳下的碎石子.小心翼翼繞過簡念.朝眼前濃稠的黑暗走去.彷彿那裡是一個黑洞.讓人無法抗拒的黑洞……
“啊.”
錢小沫一聲尖叫.打破了孤島夜空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