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小沫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來這裡的.距離上次從這裡離開後.她再也沒有想過.還會回到這裡.如果不是簡念留下的卡片.如果不是簡念幫她作證人出席.如果不是認識了簡念.錢小沫相信自己還是不會再來這裡.
畢竟.在這裡度過的每一分每一秒.對她而言.都是曾經最灰暗的煎熬.
只是錢小沫想不明白.爲什麼是這裡.偏偏就是這裡.簡念.竟然住在這裡.
她站在樓下.擡頭望了眼身後.那裡曾經是她代爲經營的寵物店.後來發生火災.燒燬了一切.現在房子是重新修復好了.但一直沒有開張.這是雷晴媽媽留下來給她的遺物.被錢小沫這樣毀了.細細想來.雷晴怕是從這個時候起開始抗拒她的.
錢小沫收回了目光.又看着眼前這棟老式住宅樓.
她提出要和雷銘離婚後.就一直住在這裡.和錢爸錢媽還有錢小湘住在這裡.那個時候的錢小湘還沒有出事.是個朝氣蓬勃的陽光女孩.可是現在……錢小沫抽了抽鼻子.回過神來.邁步走了進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回憶裡.提醒着她不堪回首的過去.
但是.當她站在房門外.一直這樣站着的時候.錢小沫忽然有了另外一種感覺.
她沒有敲門.可是房門卻突然開了.筆挺的黑影.簡念拉着門把手站在那裡.
“爲什麼不敲門.”
沙啞的聲音裡帶着幾分細膩.像是撫過沙漠地的春風.
簡念一直站在陽臺上.從錢小沫在街角轉過來的時候.他就知道了.
掐準時間的他.越來越沒有耐心.他知道錢小沫就在門後.可她就是不敲門.
錢小沫緩緩擡起眼瞼.眼神卻徑直躍過簡念.看向他身後的玄關和客廳.
曾經.她和錢小湘坐在這裡換鞋.
曾經.他們一家四口圍在這裡吃飯.整整齊齊的一家人.
曾經.連榮麟也常來這裡陪錢爸錢媽打發時間……
連榮麟.
錢小沫嘆了口氣.腳下情不自禁地走了進去.像是回自己家一般的自如.
簡念看着她.關上了房門.
“要喝點什麼.”
簡念從她身邊走過去.錢小沫看着他的背影.恍惚間.又好像看見了連榮麟.
那段日子.連榮麟的身影幾乎遍佈了這裡的每個角落.
錢小沫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連榮麟會失明.會從火災裡失蹤……
她擡眸對上了簡唸的目光.他的臉完全不像連榮麟.眉眼間也沒有絲毫相似的地方.哪怕眼神卻完全不像.可是.錢小沫現在很疑惑.她上前.毫無意識的上前.卻擡手.小心翼翼的.怕是將簡念弄壞似的.手心輕輕的撫在他的臉上.
簡唸的身子一顫.很快也很短暫的一顫.錢小沫幾乎沒有感覺.
“你是誰.”錢小沫脫口而出.
簡念難以控制自己的心緒.他閃爍的眼眸出賣了他的內心.他的心在地震.所有的房屋根基都在顫抖.他早想過錢小沫會問出這樣的話.但他沒有想到.他明明做足了心理準備.卻還是承受不了.她如此簡單的三個字.
而她手心的溫度.如烈火般的.將簡念渾身上下、由裡而外的燃燒.
“你是誰.”錢小沫又問了一遍.
簡唸的眸子漸漸穩定下來.混亂失措的呼吸也漸漸恢復了原本的頻率.
他蹙眉.揮手打開了錢小沫的手.不耐煩地質問道：“你在發什麼神經.”
“我問你是誰.”錢小沫擡高了音量.小臉蛋異常的嚴肅認真.
簡唸的眉頭越皺越深.快速回道：“我是簡念.”
“你在騙我.”
“……”
“你開着邁凱倫.住在這裡.見你也是在連老先生的墓地.世界上有這麼多的巧合嗎.”
簡唸的眼底匆忙閃過一絲深意.轉身拿起茶几上的錢包.從裡面抽出一張照片.“我不知道你在胡思亂想什麼.說的又是什麼.總之.你看清楚這張照片.”
錢小沫的目光落在照片上.這是一家三口的照片.一對夫妻抱着一個小男孩.小男孩長得像極了他的父親.只有眼睛像媽媽.雖然已經是很多年前的照片.但還能看出來.照片中的男孩就是簡念.過了這麼多年.他的五官和小時候幾乎沒什麼變化.能一眼將他認出來.
錢小沫有點迷茫了.照片中的父親很明顯不是連老先生.難道.她真的誤會了.
天底下.真的有這麼多巧合嗎.
簡念抽回了自己的照片.又掏出身份證和駕駛證.“你是不是還想看我的出生證明.”
“你沒有騙我.”錢小沫難以置信的擡起眼眸.眼眶裡泛着波瀾.
“……沒有.”
錢小沫自嘲着一聲冷笑跌坐在沙發上.雙手捂着臉.“我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了……”
簡念沒有說話.坐在一旁的沙發上.將自己面前已經洗好全部摘掉葉子的草莓推到了錢小沫的面前.她緩緩擡起頭來.手心裡一片溼潤.勉強笑道：“抱歉.因爲這裡……”
“你說的朋友.也住在這裡.”
“……其實.是我在這裡住過.”錢小沫環顧四周.將那段日子的故事都告訴了簡念.
他們一家四口難得的團聚.姐姐還不是植物人.連榮麟每天都買花和各種小禮物來看望他們.連榮麟的廚藝在錢媽的帶領下大大提高.雖然有時候爭着幫錢媽下廚.後果就是五個人晚飯往往只有一道菜能吃.但大家還是吃得有滋有味.只不過那時候的錢小沫沒有心情.完全沒能體會出連榮麟的用意.也沒能享受那時一家人圍坐在一起的歡樂.
錢小沫的話語略微頓了頓.她的嘴角在笑.眼角卻在流淚.
那時的連榮麟還會和錢爸下棋的時候故意輸一兩步.被錢爸看穿後一頓教訓.然後連榮麟再也不謙讓錢爸.和錢爸酣暢淋漓的大戰.經常就是一下午.錢媽買菜洗菜.錢小湘則泡茶或是削水果給連榮麟和錢爸.錢小沫把自己關在臥室裡.時不時出來的時候.看他們一眼.只覺得自己是個局外人.
那時候的日子在回憶裡恬淡又平靜.錢小沫現在回想起來.原來自己從那時那刻已經在錯過了.錯過和家人團聚的時光.錯過和家姐說悄悄話的時光.錯過感恩連榮麟的時光.一切的一切.很早就開始了.錢小沫果然是個局外人.
此時窗外的陽光靜謐的落在窗前.像是一條順滑的金色絲綢.
想起連榮麟被關在連公館.寧願不吃不喝.一直熬了幾天幾夜只爲逃出來見錢小沫.
她再也忍不住.眼淚將她的臉龐溼透.
“我姐姐……現在不會笑不會說更不會動了.我爸媽也不會再笑了……還有……還有連榮麟.我的謝謝.我的抱歉.都來不及親口告訴他……”
“如果.時間現在倒流.你知道未來會發生的一切.那個時候你會怎麼做.”簡念意味深長的問着.他低垂着頭.額前的短髮遮住了他的眉眼.灑下一片厚重的陰影.漸漸蔓延在他的心裡.“你還會……你還會拒絕連榮麟嗎.”
錢小沫抿了抿紅脣.不假思索得回道：“如果真的有這一天.我還是會堅持自己最初的選擇.我遺憾.但我並不悔恨.人生就是在不同的選擇之下前進的……我只會.試着去珍惜那段時光.用一切的可能去表達我內心的感謝……但這並不代表.我對連榮麟是愛情.我愛的人.只有銘.這一點.不管是過去現在將來.還是明知現在重返將來.都不會改變.”
簡念擡起頭來.嘴角緊緊抿成一條縫.“我去給你倒水.”
“爲什麼你會住在這裡.”錢小沫終於反應過來.
簡念已經走過她的身邊.只留下一抹背影.“我爸斷了我經濟來源.所以我找了份工作.這裡是我老闆安排我住的地方.”
“原來真的這麼巧.”錢小沫抹去了臉上的淚痕.
“你說的邁凱倫.其實是我媽給我的禮物.所以.真的很巧.”
“你爸媽都在美國.”
“我爸在美國.我媽在中國.他們離婚了.”
錢小沫愣了愣.“抱歉.我不是有意……那你爲什麼不去找你的媽媽.”
“還沒有準備好.”簡念匆忙地說着.進了廚房.
錢小沫用茶几上的紙巾擦了擦鼻子.起身.勉強笑道：“我看你出院了.所以來看看你的傷好沒有.順便.我請你吃飯吧.雖然我不知道怎樣實際的感謝你.至少這頓飯我還是要請你的.”
“今天我沒空.”簡念沙啞的聲音從廚房裡悶悶的傳來.
“那明天……後天.我們約個日子吧.”
“明天開始我要去新公司報道.等我工作穩定了.我會再聯繫你.”
“好.那一言爲定.我先走了.照顧好自己哦.”
錢小沫站在廚房外.只能看見簡唸的背影.笑了笑.在茶几上留下水果籃子要離開.看見紅彤彤的草莓.忍不住吃了一個.她最喜歡吃草莓的.尤其是還不用摘葉子的草莓.
簡念一直默不作聲的站在廚房裡.聽見玄關傳來關門的聲音.他左手撐在池臺上.低着頭.微弓着身子.右手一直死死攥着手心裡的水杯.骨節泛起了青白.突然砰的一聲碎裂.細小的玻璃渣劃傷了他蒼白又唯美的手.染着鮮血的玻璃碎片支離破碎了一地.像一顆碎了的心.
他強咬着牙將手心裡的玻璃渣拔了出來.然後走向客廳.已經沒有了錢小沫的氣息.
他看了眼錢小沫留下的水果籃子.又看了眼草莓.目光最後落在了草莓後面的花瓶上.
上面插着一束百合.簡念今天去買的.以前連榮麟常送錢小沫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