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節這天晚上和去年的元宵節一般熱鬧。
越慎言在街市上買了一盞花燈提着,牽着衛昭慢慢地沿着大街往前走。
熙熙攘攘的人羣打身邊走過,可是她在近旁,心裡就很平和寧靜。
走了好一會兒,衛昭覺得有些餓。
兩人便尋了一家賣餛飩的攤子坐下,點了兩碗餛飩。
這餓來得快,去得也快。衛昭才吃了四五個餛飩,就飽了。
勉強着又吃了一個,衛昭便擱了勺子,扭頭去看越慎言吃東西。
越慎言斯斯文文地吃完了自己那一碗,看到衛昭面前那碗還是半滿着的,開口問了一句:“吃飽了?”
衛昭點點頭,擡頭看了看在竈邊忙碌的賣餛鈍的大嬸,心中有些不好意思,復又拿起勺子來。
越慎言按住了她的手,問:“不是說吃飽了嗎?”
衛昭示意他去看那大嬸,盛了一粒餛飩起來,道:“人家辛辛苦苦做出來的,我不吃,就浪費了。”
越慎言笑笑,從衛昭手裡奪了她的勺子下來,將她面前那碗餛飩拿到自己跟前,道:“那讓我來吃。你別吃多了積食。”
衛昭趕忙用手虛虛遮在碗上,攔着他說:“怎麼好讓你吃這個……”
越慎言將衛昭的手抓住,握着放在碗邊,笑言:“是你吃過的,又不是其他無關的人吃過的,有什麼大礙?”
看着衛昭還是一臉猶豫,越慎言又補充:“而且我今日出來得急,也沒能好好吃上晚飯。剛剛那一碗餛飩沒吃完,正想着再點一碗,你這兒就有現成的了。正好我吃了,也不浪費。”
說着,越慎言用空着的左手拿了勺子,吃起衛昭那碗餛飩來。
衛昭心中五味陳雜。
堂堂威武將軍府上的嫡長孫越慎言,身份尊貴,自小錦衣玉食地養着,誰能想得到他現在就在街邊一個簡陋的小攤子上坐着,吃自己吃剩的一碗餛飩?
————
越慎言吃相好又吃得快,不一會兒那碗也見了底。
衛昭一直瞧着越慎言,見他吃完了,將一直拿在手裡的手帕遞給他。
越慎言順手接了,也不拿來用,反從自己袖子裡摸出塊素色的棉帕子,擦了擦嘴角,然後將兩張帕子一塊兒收回去。
衛昭見狀,頗爲無奈:“想要帕子我回頭給你做就是,何必要順走我這一條?”
“你新做的我也捨不得拿來用,還是拿你用過的舊的,才用得隨意。”
越慎言一本正經地回答。
衛昭嬌嗔地剜了越慎言一眼,剛要站起來,就有個看着五六歲大小的小男孩從她身邊跑過,一把扯下了她腰間掛着的玉佩!
“哎呀!”衛昭驚呼一聲,指着那魚兒一樣鑽到人羣裡的小男孩對越慎言道,“他搶了我的玉佩!”
越慎言眉毛一沉,對衛昭說了一句“在這兒等我”,轉身就去追那小男孩去。
越慎言才離開,衛昭耳邊就傳來一個悅耳清脆的聲音——
“你就是衛相府上的三小姐衛昭?”
————
衛昭微微一怔,想到蒹葭就在不遠處且這兒人也多,心裡也不怯,轉身去看那從天而降坐在她身邊條凳上的人,答:“正是。”
兩個字之間,衛昭已經將來人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
只見來人裡穿月白色的長袍,外頭罩着一件大紅色的褂子,面如冠玉,劍眉星目,一身的瀟灑風流。
若不是衛昭眼尖看到了她耳垂上的一對耳洞,真要感嘆一句“好一個翩翩少年郎”。
衛昭打量這女扮男裝的姑娘,這姑娘也同樣在打量着衛昭。
目光直白地將衛昭上下掃了一遍,姑娘咧嘴一笑,露出編貝似的牙齒:“你就跟傳說裡一樣好看,我好喜歡~”
說着那姑娘伸出雙手,將衛昭的右手攏在掌心裡,問:“你明兒去我家玩,好不好?”
————
扛過了這姑娘女扮男裝攻擊的衛昭,沒有抗住她這突如其來的表白和莫名其妙的自來熟。
衛昭大腦正當機着,有人從她身後伸手過來,將她從那姑娘手裡搶過來,扶着她的手臂將她從椅子上扯了起來。
先前一步將自己半個身子擋在衛昭跟前,越慎言冷着臉,對那坐在凳子上的人道:“公子請自重。”
衛昭回過神來,靠近越慎言,踮起腳昂起頭,在他耳邊說悄悄話:“她是個女的。”
越慎言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將右手往後一伸。
衛昭低頭看到,十分自覺地將左手放到他手心裡,與他十指緊緊相扣。
目光往衛昭同越慎言相扣的手上掃了一眼,那姑娘眯着眼睛笑了:“你就是越家的越阿好罷~?”
越慎言也不知道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拒不回答。
這回衛昭心裡拉響了警鈴。
該不會是越慎言的愛慕者,現在出來刷存在感的吧?!
想着,衛昭默默地挪到了越慎言跟前,擋了他半個身子。
那姑娘只覺得他倆這樣有趣,對衛昭擠擠眼睛:“小昭昭~咱們很快就會再見面啦~”
說完姑娘叉腰仰天大笑三聲,豪邁地邁着八字步掉頭走了。
衛昭:“…………”
難道是個走錯片場的羣衆演員嗎?!
跪了。
————
等那神經兮兮的姑娘走得沒影了,越慎言才取了衛昭被搶走的那枚玉佩來給她。
“是我失策了。剛剛不應該讓你一個人留在這兒。”
越慎言愧然道。
才離開不到一會兒,就馬上碰上腦子有問題的人了。
衛昭搖搖頭,拿了玉佩,問:“剛剛那個小孩,你怎麼處置的?”
“本來想報官的,可是看他瘦瘦小小,不忍心。給了他一吊錢,教訓他下不爲例後,打發他走了。”
衛昭衝他笑笑,不再說搶劫的事,反去疑惑剛剛那個姑娘:“那位姑娘是誰家的千金呢?竟然是沒見過的。”
“你不認識,我就更不會認識了。”越慎言牽了衛昭的手往人羣裡走去,“我一向對這些小姐姑娘的不敏感。”
越慎言話音一落,從側旁就有個人跟餓鷹撲食似地衝他撲過來!
越慎言條件反射地要閃開,可猛然想起衛昭還在身邊,趕緊將她護在身後,以身爲盾,擋住這一擊。
來人撲到越慎言身上,勾住了他的脖子又蹦又跳:“大哥你爲什麼不等我!又自己偷偷來會衛姐姐!”
越四一說完,太子劉念黑着個臉將她從越慎言身上剝了下來:“大街上的,別這麼膩歪!”
“我抱我哥!別人管的着嗎?!”
越四衝着劉念扮了個鬼臉,然後過來抱衛昭的手:“衛姐姐,那邊有個八仙過海的花燈會~扎得可好看了,咱們去看呀~”
聽越四這樣一說,衛昭腦補了一下八仙過海的紙人,只覺得磣得慌。
這種等身的紙製手辦不都是清明的時候燒給祖先的嗎?!怎麼就變成觀賞性人偶了?!
這……這她衛昭實在是欣賞不來啊!
在衛昭惡寒的時候,越四已經瞧準了時機將她同越慎言一劈爲二,半推半拉地勾着衛昭扎人羣裡去了。
衛昭一怔,回過頭來。
越慎言蹙着眉看着她和越四。
一旁的太子眉頭已經擰出了個“川”字。
越四恍然不覺,看哪兒人多擠哪兒,十足的一個小八婆。
劉念老大不高興,昂着頭命令越慎言道:“快把你未來媳婦兒扯走!不許在我和小四面前晃悠!”
越慎言無奈地回看太子。
你以爲我不想嗎?
偏我這個妹妹是屬章魚的,黏上了就不撒手了啊!
————
越慎言一早打的算盤落了空。
兩對四人成詭異的隊列在人羣中艱難地穿行。
¤тtκan ¤C○
然後……撞上了扛着扎着冰糖葫蘆的草梆子的越慎行同……謝婉。
衛昭好想扶額。
越四孜孜不倦地給她吐槽:“這是我二哥每年元宵的必備節目——扛冰糖葫蘆。算一算,他都扛了快十年了欸!”
衛昭省略號片刻,回答:“真是……有毅力的男孩子啊……”
越四點點頭,“咔擦”一口咬碎一顆冰糖葫蘆:“這一點遺傳我爹,二哥是親生的。”
說着越四的目光掠過越慎言……
嗯……大哥這樣的性格,是不是親生的,就有待考證了……
————
看着壯大起來的隊伍,衛昭不由得感嘆——
六個人,可以湊兩桌鬥地主了。
剛想完,就看到劉彤揪着吳以方的袖子有說有笑地往這邊走。
衛昭嘴角抽抽。
得,夠兩桌麻將了。
誰知道劉彤往這邊一看,毫不猶豫地拉着吳以方掉頭走了。
唔……那麼還是鬥地主吧……
衛昭默默地想。
要不玩個六角棋也成……
就在這時候,街頭有人叫了一聲“燒判官啦!”,大街就跟沸騰了似的,人們紛紛攘攘地往城東奔去。
衛昭只覺得越四抓着自己的手一空,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就被人攬到了懷裡。
熟悉的氣息。
她知道是他。
兩眼一抹黑的衛昭由着越慎言將自己帶出人羣,待她腳步停下時,才發覺她同越慎言已經到了河邊。
放河燈的姑娘小夥們已經散去。
徒留一河隨着水波盪漾的花燈。
此景一如去年,衛昭略一恍惚,人就被越慎言扶着下到了河堤邊上。
衛昭一手牽着越慎言,另一隻手上還拿着半串越慎行給的冰糖葫蘆。
兩人慢慢地沿着河堤,一邊慢悠悠地走,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
“我還是覺得你二弟喜歡婉兒。”
衛昭看着腳下的路,說。
越慎言不置可否:“那也是他自己的事。”
衛昭“嗯”了一聲,從籤兒上咬了一顆糖葫蘆下來。
“糖葫蘆好吃嗎?”
越慎言突然問了她一句。
衛昭叼着那粒糖葫蘆,轉過頭來看越慎言,把手上的糖葫蘆遞到他面前。
街上的燈光遠遠地照過來,越慎言籠罩在光暈之中,眼似最亮的燭火,熠熠生輝:“我吃半個就好。”
說着,越慎言傾下|身來。
衛昭只覺得脣上一軟,“秋”地一下,嘴上叼着的糖葫蘆被他咬了半邊去。
衛昭的神經凍結住了。
越慎言這也太大膽了吧?!萬一被人撞上了怎麼辦?!
衛昭呆呆地看着越慎言吃完那半顆糖葫蘆,都忘記了還有半顆在自己嘴上。
“吃半個也嘗不出個味兒……”越慎言呢喃着,突然伸手勾住衛昭的腰將她摟到跟前,再次低頭吻落,“這半個也給我吃罷。”
————
原先衛昭叼着半顆糖葫蘆,嘴巴微微張開。
越慎言一吻過來,那半顆糖葫蘆就被推進了衛昭的嘴裡,越慎言順勢就追了上來。
冰糖的甜味混着山楂的酸味,刺激着衛昭的味蕾。
可是她都感覺不到這份酸甜。
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越慎言那兒。
衛昭想着要後退着避開,可是自己的後腦勺已經被越慎言的手掌制住,壓着她往自己這邊靠。
又想將越慎言推出去,沒想到反被他纏住,攻城略地,抵死纏綿。
趕不走又逃不掉,糖葫蘆在嘴裡壓出了汁,在兩人的舌尖上暈開。
衛昭第一次被越慎言這樣吻。
之前的綠茶味紅豆味各種味兒的親吻,也只限於雙脣觸碰,淺嘗則止。
這一回,是糖葫蘆味兒的,也是越慎言味兒的。
人聲遠遠地傳來,嘈雜、刺耳。
可是心跳聲“撲通撲通”的,在這一片喧囂之中如此清晰。
被人看到了就看到了罷。
衛昭擡起手,環住越慎言的脖子,主動加深這個吻。
誰管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