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員工回來了,老闆不慰問一下,說不過去。
是以皇帝派了身邊最得力的內侍來,大大地犒賞了衛相一番。
除了堆成小山的金銀珠寶,古董字畫,那內侍還傳了皇帝口諭,問衛相——
反正您在家裡閒着也是閒着,不如回來上班,造福大周百姓吧?
此時深陷瓷釉大坑的樂不思蜀的衛相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當初是你要我賦閒,賦閒就賦閒。
現在又要用太監,把我哄回來。
口亨,纔不要回去呢!
說不動態度堅決的衛相爺,內侍無功而返,回去請罪了。
事後衛家兒女集體汗顏——
這種恃寵而驕的即視感是怎麼回事……?
帝相之間真的沒有一星兒貓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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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定了未來岳父,越慎言又費了老大勁兒,搞定了未來岳母吩咐的事。
除了軍衣軍被,連伙食這一塊也打包送給衛夫人了。
衛夫人淡定地全盤接收,然後更淡定地對越慎言說:“下個月廿三是個好日子。”
越慎言拱手作揖,對衛夫人說:“下個月初八,也是個上上大吉的好日子。”
衛夫人瞟了越慎言一眼:“今天都三十了,來得及?”
“若無完全準備,小可怎麼敢提這個日子?”
越慎言道。
拿人手短,衛夫人審視地看了越慎言好一會兒,方道:“初八便初八,我這邊隨時都可以應允你……只不過我們家老爺那邊……”
看着衛夫人慾言又止,越慎言自信一笑:“衛相爺那邊,自然是沒問題的。”
衛夫人輕笑一下,順着越慎言的話說:“但願如此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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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八,明堂定日,宜安牀祈福,採納問名。
越夫人同鎮國公夫人前往衛相府,替長子越慎言求娶衛家三小姐衛昭。
衛夫人客客氣氣地接待了這兩位貴婦人,也沒當即就應下,只說要同自家老爺商議過後,再給答覆。
剛剛燒完一缸高腳碗的衛相灰頭土臉地從窯裡出來,一聽下人這麼回報,當即就懵了!
阿好是那根筋搭錯了!居然想要娶我的三女兒!
一定是他孃的陰謀!
風風火火地殺回自己的屋子,衛相高聲問坐在桌邊算賬的衛夫人:“你答應了越家的求婚沒?!”
衛夫人算好了一筆數,在賬上寫好了,方回頭對衛相說:“那麼兇做什麼?”
“我們不能害了人家阿好啊!”
衛相說着在衛夫人身邊坐下,拿了她手邊的茶碗,將裡頭的茶水一飲而盡。
衛夫人冷冷看了衛相一眼,又回過頭去算賬:“興許是你的阿好想要娶我們家昭兒呢?”
“不可能!”衛相毫不猶豫地就否決了,“他倆見都沒見過!……就算見過了阿好也沒這麼瞎!”
“得了,相爺您也別自欺欺人了!”衛夫人受不了這通身毛病的衛相,擱了筆,轉身對他說,“您倒是想想,人家越公子同您非親非故的,憑什麼要捨身救您啊?!”
衛相噎了一噎,辯解道:“那是因爲阿好是個仗義之人,你們這些凡人不懂!”
衛夫人翻了個白眼:“是是是,就你家阿好精神境界高,捨身救賢!”
說完衛夫人撥了兩下算盤,又回頭催衛相道:“老爺你也早點兒想好,要不要嫁自己三女兒給越公子。人家越家還等着我們的答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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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相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被衛夫人一攪合,自己心裡也不由得犯起嘀咕來。
回想一下回山西一路上阿好的行爲舉止,衛相越想越覺得裡面有天大的陰謀!
難道真的像夫人這樣說的,阿好是衝着昭兒纔對我這麼好的?!
一個念頭一躥出來,刀光石火之間,衛相石化了!
天啊!原來說什麼敬佩我的爲人和才華,都是騙我的嗎?!
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呢?!
知道真相的衛相看到屋裡陳設的那一對鵝頸瓶,心中的悲傷逆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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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衛相一時半會兒不能接受現實,衛夫人也不逼着他,一邊通知了越家再等等,一邊給衛相時間想明白。
這一段時間裡,衛相的個人精神狀態很奇怪。
這一點表現在了他的作品上。
往日裡衛相燒的都是中規中矩但是線條優美的瓷釉,但是打越家提親往後的半個月時間裡,他燒出來的東西……
嗯,很有後現代風格……
家中老爺神經不太正常,作爲掌家小姐的衛昭是第一個被告知的。
衛昭奔到現場時,家丁正從窯裡取出成形的瓷器。
看着那一個兩個抽象得現代藝術家都要落淚的造型,衛昭不知該如何應對。
衛相看到三女兒,又念起那個殘酷的現實。
悲從心來的衛相指着那一堆不知道是什麼鬼的東西對衛昭說:“這些都是你的嫁妝!”
衛昭一臉複雜:“…………”
衛昭不說話,衛相很生氣:“這表情是什麼意思?!不喜歡嗎?!”
“不不不。”衛昭趕緊擺手表明立場,“喜歡……非常地,喜歡!”
衛相哼哼兩聲,扭頭不管女兒,去給瓷器們上彩釉去了。
通風報信的小廝看這情形,問衛昭:“三小姐,這……?”
衛昭看着全身心投入到藝術工作中的父親,嘆了口氣,對小廝道:“由着老爺去吧,他開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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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親提了半個月,衛家都沒有迴應,越家人都很奇怪。
越夫人上門拜訪了衛夫人一次,明裡暗裡地提了幾句,只得到衛夫人同樣一個迴應——
我自然是同意,可無奈我們家老爺不點頭啊。
越夫人回去傳達了衛夫人的意思,第二天越慎言就往衛相府投了拜帖,求見衛相。
衛相拒而不見。
這時候越慎言才明白衛夫人那時候的意思。
失策!
他本以爲衛夫人是最難攻克的一關,千算萬算搞掂了未來岳母,卻漏算了未來岳父這飄忽不定的性格……
越慎言真想一頭撞死在南牆上!
大意輕敵!大意輕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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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府上門來提親的事情衛夫人壓得死死的,而衛相又說明了不讓衛昭去越府,是以衛昭還不知道她和越慎言的婚事正處在風雨飄搖的情況下。
而且最近又突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讓她無暇去想這邊的事……
那天,是個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早上。
衛昭剛剛起來,就有下人來報,說門外有位姓劉的小姐,求見衛家三小姐。
一聽這個姓氏,衛昭想也沒想,就覺得是劉彤。
公主怎麼突然就出宮來了?
衛昭納悶着,忙讓人去將那位劉小姐領進她屋子裡來。
不一會兒,劉小姐來到。
正是劉彤。
看着劉彤隻身一人,穿着尋常人家的衣裳,衛昭好奇地上前去扶了她坐下,問:“你怎麼出來了?”
劉彤四下看看。
衛昭知其意,忙讓屋裡無關的人都退下,止留了知曉劉彤身份的蒹葭。
劉彤像是在北風裡凍得不輕,捧着熱茶喝了一口,方對衛昭開口道:“我是揹着皇奶奶從宮裡出來的。”
一聽劉彤這話,衛昭的大腦當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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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一下!”
衛昭扶着太陽穴示意劉彤打住。
劉彤很有耐心地等衛昭恢復思考能力。
衛昭艱難地重啓完畢,趕緊尋了重點來問:“這事現在有多少人知道?!”
劉彤歪着頭想了想,答:“宮裡有一些,就是那些幫着我出來的人……宮外嘛,兩個。”
說着劉彤各看了衛昭和蒹葭主僕倆一眼。
明明屋裡燒着剛剛好的炭火,衛昭還是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要不是現在的身份是個有修養的相府千金,衛昭真想大罵三字經。
什麼叫被同謀!這就是啊!
稀裡糊塗地她衛昭就成了端靜公主的共犯了啊!
穿越大神你有沒有搞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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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衛昭臉上的表情難以自制地精彩紛呈,劉彤又喝了口茶,對衛昭道:“昭兒你放心,他日如若皇奶奶降罪,我一定會向她說明你不是自願的。”
衛昭聞言十分無奈。
都是一條船上的人了,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太后願不願意信還是一回事呢!
劉彤身份尊貴,衛昭又不好說她罵她。
估計着勸她她也不會聽,衛昭開口問:“你出來都出來了,說什麼都晚了。接下來你想幹什麼?”
衛昭說到了點子上,劉彤放下茶碗,對着她正色道:“昭兒,我想讓你幫我和吳公子見上一面。”
劉彤這句話難得地用了“幫”這個字,而不是直接生硬地命令衛昭。
衛昭心中感嘆着“問世間情爲何物”,對着劉彤點了頭:“好。”
就當成是她衛昭作爲朋友給劉彤的一次幫助吧。
至於太后那邊……降罪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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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就要馬上行動。
太后的追兵隨時都會出現,得趕着讓劉彤在那之前同吳以方見上一面。
衛昭尋思着,立即讓家中奴僕備了車馬,同劉彤一塊兒上吳家去。
難得衛家的表小姐駕到,吳家的下人不敢有誤,即刻領了衛昭進屋。
因爲劉彤穿着普通,又低着頭,沒人注意到她。
習慣早起的吳以方已經用過了早膳正準備出門巡查鋪子,一聽到下人說衛昭來了,折身去了花廳等她。
時間緊迫,一進屋衛昭便毫不客氣地對吳以方說:“表哥請先讓屋裡的人都退下。”
吳以方不疑有他,命下人照辦。
盯着人都走光了,熟悉程序的蒹葭自覺押尾,出去合上門,守在門邊。
看着屋裡只剩了衛昭同一個一直低着頭的姑娘,吳以方不明所以,開口問:“昭妹妹有什麼要事?”
衛昭嘆了口氣,對劉彤道:“彤兒,你有什麼話要同表哥說的,趁現在趕緊的。”
劉彤應了一聲,擡起了頭。
看到劉彤的容貌,吳以方愣了愣,難以置信:“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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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彤咬咬下脣,直截了當地對吳以方說:“吳公子,我中意你,你從了我吧!”
劉彤如此直白,衛昭震驚了!
再次被刷新對劉彤認知的衛昭小心翼翼地瞧了吳以方一眼,現他也是一臉被雷劈了的表情。
“小人……小人不才……”
吳以方顯然是被嚇到了,說話都結巴起來。
劉彤打斷他:“你別囉嗦,給個準話,從不從?!”
吳以方被劉彤這句話堵了回來。
衛昭在一旁看着替他倆着急,可作爲旁觀者已經夠亮了,再開口說話簡直要化身大功率浴霸了。
吳以方好不容易從震驚中回過神,沉眉思索,不語。
劉彤很有耐心地等他回答。
謹慎地想了一會兒,吳以方開口答:“我同公主僅有過一面之緣,這一回是第二回。公主對於我,瞭解得太少,這樣輕易就說中意,失之考慮……”
劉彤眼中閃過一絲失意,可還是勉力一笑,說:“也是,才見過兩回,就同你談及嫁娶,也太過草率。”
頓了一頓,劉彤又道:“不過,今天我對你的瞭解又多了一點。你不會因爲我的身份而特地討好我、或是畏懼我的威嚴,騙我說願意。”
“請公主原諒小人的冒犯。”
吳以方長揖至地。
劉彤對着他做了個打住的手勢:“你現在不喜歡我也沒關係。日子還長着,我劉彤這麼好的姑娘,有一天你會喜歡上我的。”
說着,劉彤衝着吳以方狡黠一笑:“咱們慢慢來。”
目睹了全過程的衛昭的心裡起落就跟坐山車似的,大起大落,隨時隨地都會猝死。
這時候外頭突然混亂起來。
衛昭只聽見守門的蒹葭叫了一聲“小姐”,就看到屋門被人一腳踹開,兩列拿着長矛的侍衛衝進屋裡,將屋子中央的三人圍了一圈。
一個做千總打扮的侍衛最後進來,衝着劉彤拱手一揖:“公主請隨臣回宮!”
劉彤一改方纔柔和態度,變得凌厲又威嚴,喚了那千總一聲:“段安。”
段安應了一聲“臣在”,又強調了一遍:“公主請隨臣回宮!”
劉彤微微頷,命令他道:“衛三小姐和吳公子是本宮的朋友,你們不許動他們任何一根汗毛!”
段安略一遲疑,回答:“請公主恕罪!太后已經下旨,涉事人員統統都要抓起來!”
“是嗎?”劉彤冷冷一笑,從袖子裡摸出一把匕,橫在自己的脖子上,“你馬上派人去回太后!就說若是要抓他倆,就從我的屍上踏過去!”
段安一看慌了,忙跪倒在地上:“公主請三思!”
衛昭心中也大叫不好,忙上前來扶住劉彤,在她耳邊道:“你不必爲我倆如此!不過在牢裡關上幾日,無礙的!”
劉彤瞧了吳以方一眼,道:“事情因我而起,若是不能護你倆周全,那就是我這個朋友的無能!”
劉彤並沒有把心中所想說出來。
衛昭下獄,太后還會看在衛相的面子上饒她一命。
可是吳以方就不一定了。商人之子,死了就死了,誰在意呢!
段安看劉彤態度堅決,不敢拖延,馬上讓人回去稟報太后。
太后什麼意思還沒人回來回報,皇帝身邊的內侍總管倒領着另外一干人先來了。
那年過半百的老太監進了屋,對着劉彤行了個禮,道:“公主,皇上說了,這事他給您做主,您儘管放心。”
劉彤微微一怔,不可思議道:“父皇他……都知道了?”
那老太監回了聲“是”,在劉彤的注目禮之下,給她解釋:“是吳婕妤去知會皇上的。”
老太監口中的吳婕妤,就是原來的吳淑妃,衛昭的親姨吳以方的親姑。
劉彤的表情有些複雜。
衛昭的心情跟着也有些複雜。
剛剛在馬車上,劉彤就和她招了,說這次逃出皇宮,得了吳婕妤極大的幫助。
雖說她降級了,但是皇上的寵愛還在,宮裡人待她還如她在妃位上一般。有了她的幫助,舉目無援的劉彤才能逃出那層層守衛的皇宮。
剛剛聽劉彤這樣說,衛昭還不太敢相信,現在又來個輔證……
這皇家的關係還真是錯綜複雜啊!
苦中作樂的衛昭心中感嘆。
之前劉彤同吳婕妤的關係看起來還水火不容來着,說合作就合作……
節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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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半刻鐘,太后的旨意也來了。
暫且恕衛昭吳以方無罪,端靜公主馬上回宮!
怕是劉彤有所顧慮,太后還特地讓人拿了兩塊免死金牌來賞衛昭吳以方。
劉彤看着目前是不會有人員傷亡了,這才同宮裡人回宮去。
看着那將吳家院子堵得水泄不通的侍衛呼啦啦一下跟着劉彤走掉走遠,衛昭只覺得一直堵在心口上的那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
腿一軟,衛昭沒有一點兒儀態地坐在地上。
請容她說一句髒話。
馬的這生活實在是太【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