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奧運會結束,張向東跟隨重劍隊低調回京,雖然在機場被記者們瘋狂圍堵,但是所有成員都面無表情,三緘其口,在保安的護衛下,直接乘坐大巴離開。
接下來的日子裡,重劍隊所有成員都沒回家,全部窩在重劍隊的訓練館裡,跟外界完全隔絕了聯繫,大家都在等最後的結果。
經過一週的事件調查,國際劍聯和國際奧委會召開記者會,同時發佈了對張向東的處理結果:鑑於張向東的惡劣行徑和造成的巨大影響,將禁止他參加2016、2020、2024、2028這四屆奧運會,並且同時禁止參加國際a類賽事的擊劍項目。
這個處罰結果一出,世界譁然。
這堪稱有史以來最長時間的禁賽了,也是最嚴厲的一張罰單,可以說是完全斷送了一個運動員的職業生涯——沒有人可以在20年沒有專業訓練、不比賽的情況下,再次站到世界的最高峰。
所以,不論中外,所有媒體都報道了這件事,並且紛紛冠以了《一代傳奇的落幕》等標題,好像張向東已經掛了,這是在發訃告一樣。
這個結果一出來,蔡隊的心瞬間就涼了。
一方面是爲張向東感到惋惜。今年是2012年,等張向東禁賽期滿,最早也要到16年之後了,而他要想參加奧運會的話,還需要再等四年,也就是20年之後,他纔可以以50歲的高齡站在賽場上,跟那些20來歲的人去同場較技,想想都感到絕望。
另一方面,那就是重劍隊的未來。自從張向東連續奪冠開始,擊劍這個冷門項目開始走入了大衆的視野,國家也開始越發的重視這個項目,可以說就是靠着張向東這個“天才劍神”的影響力和話題度,才把擊劍作爲一項熱門運動,真正的炒了起來。別看擊劍這個項目經過了八九年的大力發展,好苗子也不少,但是真正能像張向東那樣,撐起整個重劍隊的脊樑,起到一錘定音效果的人,真心沒有,重劍隊不可避免的要開始走下坡路了。
當天晚上,張向東再次來到訓練館閒逛,畢竟馬上就要離開這裡了,還是有點捨不得。從17歲開始,張向東就一直在這個場館裡訓練,整整13年的青春,都留在了這裡。
一進門,張向東就看到蔡隊一個人坐在椅子上,呆呆的望着張向東那塊常用的場地。
“蔡隊,怎麼就你一個人?”張向東跟蔡隊打了個招呼。
“來,坐。”蔡隊拍着自己身邊的椅子說道。
“怎麼了,捨不得我啊?”張向東坐在蔡隊的身邊,嬉皮笑臉的說道。
蔡隊不答話,指着面前的場地說道:“你記不記得你剛來國家隊的時候的場景?”
“當然記得,那天還是你帶我進來的。”張向東笑着說道。
“99年的8月21日,也就是13年前的今天,我把你帶進了國家隊。我還記得當年你才17歲,雖然身體素質不錯,但是面嫩,大家都當你是個小娃娃,有人還笑話你來着。”蔡隊回憶道。
“是今天來着嗎?我都忘了,畢竟都十多年前的事兒了。”張向東也是感懷的說道:“我只記得那天特別熱,我跟着你走了兩站路纔到了這裡,可把我熱慘了。結果一進來就有個人笑話我,我還跟他較量了一場。”
“對,那是老譚來着,你跟他比了一場,還打了一架,呵呵,來隊裡頭一天就打架背處分的,你也是第一個啊。”蔡隊笑道:“當時我就覺得你小子可以,有技術,有身體,更重要的是有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勁兒,這纔是我們男重最缺的東西,所以老譚退役了,你留下來了,還成爲了年紀最小的隊長。”
“當時年少輕狂嘛,誰沒年輕過?”張向東不好意思的笑道。
“說的好像你現在不輕狂一樣?那幾個英國佬是誰打的?”蔡隊指着張向東笑道。
“那是有原因的......”
“別扯那些沒用的,”蔡隊打斷了張向東的話:“打了就打了,事情過去了也就過去了,就不要再提了。”
“不是,蔡隊,那個...”張向東還要說話。
“不要提那些掃興的事,今天就咱爺倆好好嘮嘮磕。”蔡隊拍了拍張向東的膝蓋。“眼前這塊條賽道算是你的專用場地,我記得光這條賽道前後就修了三次,最開始的時候是木質地板,還是有些年代的那種,踩在上面咚咚的響。”
“對,我有這個印象,後來讓我給踩壞了。”張向東笑道。
“那時候咱隊裡窮,不出成績嘛,當然沒有條件換好的。我記得那時候全國上下就沒幾個人知道這個比賽項目的,每次我們去選人,都選不到像樣的人才,跟同是擊劍項目的其他隊比起來差太多了。有一次我記得選了個好苗子,當時也是夏天,我帶着他做地鐵,然後倒車,再步行,等他看到咱隊裡的現狀的時候,人家直接轉身就走了。你知道我當時的心是怎麼樣的嗎?”蔡隊扭頭看着張向東。
“蔡隊,提這些老黃曆幹嘛。”張向東若無其事的笑着說道。
“我當時就下定決心一定要把男重給帶好,給帶出個樣子來!”蔡隊拍着張向東的肩膀說到:“後來我遇到了你,在你身上,我纔看到了男重的未來。當然,你小子也爭氣,第一次參賽就拿了金牌,證明我沒看錯人!你知道你奪冠之後,那記者來採訪你,讓我懟了一通之後,我那心裡有多開心嗎?”
“怎麼沒有聽你說過?”張向東臉上還勉強掛着一點笑意。
“說這個幹嘛,自己開心偷着樂就行了,哈哈。”蔡隊的臉上浮現出一縷笑意:“後來你就拿着奪冠得到的獎勵替我們修了兩條賽道,把眼前這條換成了通用的金屬賽道,當時那羣小夥子們高興壞了,個個都要在這條道上練,哈哈,說起這件事兒我真得謝謝你。”
張向東笑笑沒說話。
“再後來我就記得你除了訓練比賽就是在外面瘋了一樣的接代言接商演,掙的錢拿來給我們換設備,換裝備,這事兒還讓總局的一個沒搞清楚狀況的大領導給點名批評過,這些我都記得,隊裡的人也都記得,忘不了。所以你永遠是我們隊裡的隊長,一直都是,退役了也是!”蔡隊的聲音有點嘶啞起來:“說起來還是我這個領隊沒用啊,要不到錢,還讓你一個小夥子幫着養隊伍,是我對不起你啊。”
“別這麼說,要沒有你,咱隊也走不到今天。以前的事過去也就過去了,咱都變好了!”張向東攬着蔡隊的肩膀說到。
“也是,年紀大了就是容易想這些過去的事。”蔡隊抹了一把臉說道:“等到你第二次帶隊奪冠,咱這條件終於好了,不說能選到什麼好苗子吧,最起碼能要到錢了。要到錢的第一件事我就把眼前這條賽道換成了當時最好的那種比賽專用道,算是我能做的一點心意吧,只可惜你也沒用幾年。”
“是啊,當時我記得我已經在北電上學了,來隊裡訓練的時候比以前少太多了。”張向東感慨的說道:“到08年以後,我更是很少來了。”
“不管怎麼說,這都是你的專用賽道,哪怕空着,也不准他們用,其他人也就只有隊內對抗賽的時候才能站在這條賽道上,這也算是對他們的一種激勵吧!”
“你這事兒辦的不對啊,老蔡,你這搞的我好像一個惡霸一樣。打球的有球霸,咱擊劍的還能再來個‘劍霸’?”張向東笑道。
“當時怎麼不見你說,現在倒是來裝好人了?要我說,你這是既要當婊子,還要貞節牌坊,你說你是不是?”蔡隊也是笑了起來。
“你說是就是吧,誰讓你是領導呢?”張向東認命的說道。
“哈哈哈哈,”蔡隊開心的笑了起來:“說歸說,以後這條賽道估計誰都用不上了,咱要搬家了!”
“嗯?什麼時候?爲什麼要搬?在這不挺好的嘛。”張向東疑惑的問道。
“前兩天領導給我提過這件事兒,說是年內就要搬。咱往郊區搬,郊區地方大,訓練場地也更好,環境也沒這麼嘈雜。這兩年這裡已經算是市區了,周圍已經蓋滿了樓,咱還得再找安靜的地方去,纔好安心訓練。”蔡隊解釋道。
“那這裡要怎麼處理呢?”
“已經賣出去了,賣給了一個開發商,將來會建成一個小區。”
蔡隊的說法讓張向東心裡突然變得五味雜陳起來。
從99年以來,自己就一直在這裡訓練,自己在這裡流過汗,也流過血,可以說自己就把自己的擊劍夢寄託在了這裡。猶記得當年夏天太熱了,那種老式空調也不管用,穿着那種厚厚的訓練服在這場地裡根本待不住,所以隊員們都是白天睡覺,早上早早起來或者晚上天氣涼下來之後纔開始訓練的,就這還經常有中暑的情況發生,哎,都是一羣好小夥啊。十三年了,這些事就好像在昨天一樣,平日裡各種忙碌,各種雜念心思,從來沒有想到過這些,直到今天,張向東才發現自己對這裡充滿了感情。
蔡隊看張向東在那裡神色不斷的變幻,當然也理解他的心情,拍拍他的肩膀說道:“經濟掛帥,一切都是爲了更好的發展。咱們搬出去了,條件更好,更安靜,經費也會更多,這些罈罈罐罐的,總歸還是要換新的。”
“沒事兒,挺好的,我理解,一切都是爲了發展嘛。”張向東忍着淚,勉強說道:“你就像那個...”
說道這裡,張向東突然說不下去了,站起來再次走上了那條劍道,在上面慢慢的走着,走着,時不時蹲下來摸一摸上面那些傷痕。
良久之後,張向東方纔站起身說道:“一個時代,不管怎麼樣,苦也好,樂也好,終歸還是要落幕的,就像這條賽道,就像...我,我們終歸還是要給後來人讓路的,不打破這些罈罈罐罐,怎麼能有新格局?”
看着張向東臉上那苦澀的笑臉,蔡隊連忙說道:“向東,你別這麼想,向東!對於這條賽道,我決定把它拆下來,運到新場館去。我也希望你能成爲教練,好好幫我帶一帶新人...”
“算了吧。”張向東打斷了蔡隊的話:“新場館應該有新氣象,這條賽道就讓它去吧,跟着這個訓練館一起...消失掉吧。至於我,我也該離開了,也該退役了,就不要再去禍害那些年輕人了,這樣戀棧不去,對他們的成長也不見得是一件好事,對我也不是什麼好事,就這樣吧。”
“別呀,向東,你...”
“人各有命,富貴在天。劍法不是教出來的,也不是練出來的,沒有那種信念,你再怎麼教也是沒用的,況且以前我教的他們還少嗎?”張向東再次打斷了蔡隊的話。
這次蔡隊沒有再說話,大概是感受到了張向東去意已決,所以兩個人完全陷入了沉默之中。
良久之後,蔡隊方纔開口說道:“那就這樣吧,向東,既然你已經下定了決心,我也就不再多說什麼了。你在外面也有了其他的工作,有了其他的追求,再把你拴在我們隊裡,也是不近人情了。只希望你能常回來看看,我們男子重劍隊永遠是你的孃家。”
“當然,我也一直當你是我的恩師。”張向東笑道。
“那你準備怎麼辦?要不我們給你辦個退役儀式吧。”
張向東擺擺手說道:“算了吧,到時候要怎麼說?怎麼評價?因爲打架鬥毆而被迫退役?這個退役儀式不辦也罷!就這樣安安靜靜的走了也挺好的,就像13年前你帶着我來的時候一樣。”
“......那你準備什麼時候走?”
“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就現在。”
“就現在?”蔡隊詫異的說道。
“對,就現在,我回去收拾一下東西,等會兒就走。”
蔡隊仔細的看着張向東的神色,發現他是認真的。
“不跟隊員們道別嗎?”
“以後又不是見不着面了,也就不用再去追求那個儀式感了吧。大家都是朋友,以後常來往就是了。”張向東笑着說道。“蔡隊,你送送我吧。”
“好,我在樓下等你。”
張向東點點頭,回屋裡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默默的下樓,在昏黃的路燈下,跟蔡隊並肩走向了這座訓練基地的大門。
他的身後,是那些站在窗邊對他默默揮手的隊員們。
“一九九五年,我們在機場的車站,你送我而我不想歸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