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天光大亮,有人正驚訝瞧着她,青艾瞧了過去,那人試探着低低叫一聲胡軍醫,青艾低頭假裝沒有聽到,她警惕着不敢應答,那人又叫一聲,說道:“胡軍醫仔細瞧瞧,我是阿河。”
青艾擡頭瞧那人一眼,跳了起來過去一把拉住他手:“果真是阿河,長這麼高了。”
阿河憨笑道:“胡軍醫換了女裝,一時沒認出來,就是覺得眼熟。”
青艾笑笑:“阿河不是要返鄉照顧孃親嗎?”
阿河搖頭:“我不想走,我想跟着大家,大將軍準我進了特衛營,就是之前的先鋒隊,我娘已經接來京城了。”
青艾笑道:“那敢情好,阿河爲何來此?”
阿河道:“我們一直有人緊盯着安王府,今日得報說閣樓內關了一名女子,不知是何來頭,夜間前來查探,不想進門就捱了暗器。”
青艾假裝驚訝:“是嗎?誰下的手?”
阿河面有愧色:“怪我,太大意了。戚頭領知道了,肯定得罵我。”
“戚頭領?”青艾忙問,“可是戚貴嗎?”
阿河點點頭,青艾大喜過望:“阿河見到戚貴,請他轉告大將軍,就說我回來了,被關在安王府,請大將軍前來相救。”
阿河點點頭:“可是,大將軍不在京城,去了安西。”
安西?青艾心中失落,怏怏坐了回去,這時門外響起腳步聲,阿河嗖一下鑽入牀下,青艾愣怔着想,怎麼跟耗子似的?鑽得真快。
有人端了飯菜進來,放下出去了,青艾聽到門上了鎖,小聲招呼阿河出來一起吃,邊吃邊聊,這才知道鄒仝和蘇姑姑成親了,氣得一口飯噎在嗓子眼裡,咳半天才咳出來,罵道:“亂點鴛鴦譜,是不是宿風做的?”
阿河正爲她倒水,聽到她罵人,忙擺手道:“不可,胡軍醫不可直呼大將軍名諱。”
青艾道:“我偏就直呼了,他慣愛幹這種勾當,藉着權勢,隨意爲人婚配。”
阿河忙道:“不是,聽戚頭領說,大將軍爲此事責罵鄒將軍來着,可鄒將軍執意要娶。”
青艾罵道:“那就是鄒仝強迫蘇姑姑。”
阿河搖頭:“那就不知道了。”
安王府戒備森嚴,阿河呆到夜半一閃身走了,獨留青艾瞧着晃動的窗影發呆,你們可一定要救我出去。
等啊等啊再不見有人來,閣樓上除了一張牀,什麼都沒有,青艾無聊之極,吃飯的時候留一隻筷子都被看守的人找了回去,青艾心想,我又不會自殺,防那麼緊做什麼?手指頭蘸了茶水在地上寫字畫畫,或者自己跟自己下一會兒五子棋,再畫個大大的人形找穴位,十二經脈十二經別奇經八脈十五絡脈十二經筋十二皮部,三百六十個穴位,如數家珍,手指爲針,一一用力戳下去,笑得不行。
有時候也看着那張臉發呆,那張人形的的臉,依稀就是宿風。
數着天亮天黑,大概過了十多日,聽到外面傳來鼓樂之聲,隔着窗戶縫隙往外看去,樹枝上都綁了紅菱,處處張燈結綵,看來今日乃是安王與公主大婚。
花轎擡在安王府大門外,安王跨下石階前來迎接,新娘扶了喜娘的手下了轎子,團扇遮面蓮步姍姍,安王邁步去迎,突然有一匹馬衝了過來,橫在安王與新娘中間,安王喝一聲來人,馬上的人笑道:“賀喜來遲,王爺莫怪。”
安王看過去,宿風下了馬,手中拿着一樣東西,乃是半個虎形。安王擺擺手,吩咐喜娘將新娘扶回花轎稍事等候,喜娘猶豫一下,新娘子嬌聲道:“王爺既有要事,奴且候着。”
安王回頭瞧了一眼,和宿風進了大門來到正堂。
宿風也不拐彎抹角,對安王道:“半個虎符交換青艾,王爺放人吧。”
安王一笑:“一個小小的宮女,對大將軍那麼重要?”
宿風將虎符收了回去:“放是不放?”
安王道:“白霽巖既能造出假的右虎符,這左虎符也不在話下。”
宿風笑笑:“聽說安王爺一直在探聽特衛營,他們這會兒就埋伏在安王府內外,只要我一聲號令,就會進王府搶人,今日王爺成親,恁煞風景。”
衛國公主尚等在花轎內,若是自己的人和宿風的人因爲姬妾爭風打鬥起來,宿風無所謂,他向來不要臉,做事毫無忌憚,可他自己一直苦心孤詣的寬厚仁和形象,豈不就此毀了?
安王經褚文鴛指點,囚禁青艾只爲試探宿風,若胡青艾果真是他看重的,那就拿她交換虎符,若宿風無所謂,褚文鴛只是無中生有,那他還真準備納了青艾,因爲看見青艾,他彷彿能回到和母妃其樂融融的時光。
自從抓住青艾,安王府就加了兩倍禁衛,那個探馬是他故意命人放進來的,好給宿風傳遞消息,他唯一沒料到的是,宿風回來得這樣快,安西到京城,快馬也需半月。
安王飛快想了想,伸手接過左虎符,喚聲來人。
宿風來到大門外的時候,新娘已經再度下轎,人們的目光都絞着在新娘身上,只有宿風定定瞧着新娘身後的人。
有人衝進閣樓,恭敬請青艾更衣,是十分講究的衣裳,緋色上繡了金線,只要能見天日,穿什麼都行,青艾穿了上去,隨着人出了安王府大門,站在花轎後頭。
瞧着公主扶了喜娘的手下轎,身旁是雜沓的人聲,青艾低頭瞧着一雙雙擠在一起的腳,似乎閣樓上被囚禁成了一場夢,去掉那場夢,一切又都連了起來,她陪着郎歆從衛國前來,住進別宮,然後安靜待嫁,今日是公主出嫁的日子,她自然也要陪着。
青艾茫然着,緩緩擡起頭來,她的目光與另一個人的撞在一起,猝不及防。
宿風盯着她,她換了裙釵,比他想象的美上百倍,從上往下看,烏黑的髮辮瓷白的肌膚細長的脖頸,在從下往上看,長裙細腰,細腰之上,宿風愣了愣,是玲瓏的曲線,一年不見,她是不是吃什麼藥了?
她低着頭,不知又在琢磨什麼,宿風想起戚貴說阿河去閣樓探路時,被暗器襲擊暈了過去,早晨醒來時只有青艾在身旁,回去仔細察看,沒有任何傷口,脣角一翹,看起來她的鍼灸已經出師了,她對感興趣的事如此瘋魔,將來會不會成一代名醫?
她對感興趣的人,會不會也如此瘋魔?正想着,青艾緩緩擡起頭來,二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他負手而立,在人羣中異常醒目,一襲紅衣的安王,竟被一身石青的他給掩蓋了光芒,青艾瞧着他含笑的眼眸,衝他咧脣笑了笑,安靜迎着他的目光,二人的視線越過人羣,糾纏在空中,似乎要撞出閃電火花來。
絞着糾纏中,青艾就覺從頭到腳都熱得發燙,眩暈中,宿風擡手擋在脣邊輕咳了幾聲,青艾直覺不好,他的臉色,如斯蒼白,青艾擡腳就要衝過去,郎歆回頭緊緊攥住她手,小聲說道:“青艾,我腦子中亂七八糟的,似乎有馬在跑,咯噔咯噔的……”
青艾衣袖遮住手腕,悄悄抽出銀針,紮在郎歆虎口上,瞧着安王走了過來,越來越近,忙將針抽出,郎歆小聲說:“沒事了。”
青艾又瞧向剛剛宿風站立的方向,已不見了他的人影。
悵惘着,渾渾噩噩中,安王與公主禮成。
青艾來到正堂外廊下,有人過來恭敬說道:“胡郎中有請。”
青艾問道:“哪兒去?”
那人道:“大將軍等着呢。”
青艾毫不猶豫跟了過去,那人帶着她出了安王府,上了一輛馬車,不多時來到一處僻靜的宅院,有兩位婦人正候在門口,將她迎了進去,伺候她沐浴梳妝更衣,上了香茶,青艾坐在繡墩上,嗅着銅鼎香爐裡嫋嫋的淡香,等得心焦。
過一會兒忍不住開口問道:“怎麼不見大將軍?”
一位婦人笑眯眯道:“什麼大將軍啊,我們家主人買了姑娘,本該今夜就圓房的,不過主人出了遠門,要過幾日才能回來。”
青艾跳了起來:“安王爺將我賣了?”
婦人依然笑眯眯得:“哪兒買來的不知道,總之出了重金。”
青艾心中暗罵自己愚蠢,都瞧見宿風了,就顧着眉目傳情了,也沒求救也沒喊叫,對啊,自己換了女裝,他是不是沒認出來?以爲他一直盯着自己看,是不是一廂情願的想象?他其實盯着的,是站在自己前方的公主。
青艾瞧着婦人和氣,小心說道:“這位大嫂,有沒有能主事的?”
婦人點頭:“自然是有,不過姑娘見不着。”
青艾陪笑道:“我是見不着,求大嫂給回個話,就說我長得很醜,不值得買,另外,我醫術很好,家裡有沒有身患疑難雜症的,我可以免費醫治,抵我的贖金。”
婦人依然搖頭:“我們府上都康健,用不着。”
青艾嘆口氣低下頭去,就聽窗外有人嘰嘰喳喳,擡頭看了過去,瞧見老中青三代擠作一團,眼睛一眨不眨,直勾勾看着她,青艾毛骨悚然,打個哆嗦小聲對旁邊站着的婦人道:“還說貴府上沒有病人?我瞧着這三位眼神古怪身子飄忽,明明就是瘋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