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風在勤政殿聽了鴻臚寺少卿奏報,沉默一會兒捂着額角託辭頭疼,將後續交給安王與褚相,不緊不慢走了。
前幾日收到俞噲來信,已率領大軍回撤至安西,每日忙着督造軍營,月牙兒果真爭氣,已經身懷有孕。
宿風也給白先生去信,言明辛苦師兄再駐守數月,白先生回信說讓他放心,宿風以爲他會問起青艾,不想隻字未提。
出了皇宮,徑直往安國候府而來,門房一聲通報,安國侯親自迎了出來,宿風邁步進了大門,對安國侯道:“我是來見鄒仝的。”
安國侯甚是恭謹:“不瞞大將軍,鄒仝回到京城,就被夫人關了起來。”
宿風點頭:“聽說了,讓他出來見我。”
安國侯十分爲難:“不怕大將軍笑話……”
宿風笑笑:“懼內嘛,要不,請侯夫人出來。”
安國侯忙差人進內宅去了。
宿風但坐喝茶,鄒仝雖說被看得嚴實,戚貴他們卻是無孔不入,期間鄒仝幾次傳信向宿風求救,宿風沒有理他。
六年前鄒仝因不滿安國侯夫人安排的親事,一氣之下跑到邊境,安國侯至信楊監軍代爲尋找,楊監軍找到鄒仝時,他正在渭城飄香院眠花宿柳,楊監軍勸他回去,他不肯,言語間對楊監軍頗爲不恭,宿風聽到後,派俞噲去飄香院將鄒仝好一通揍,然後拎回了軍營。
之後不顧鄒仝反對,將他入了軍籍,從小兵做起,鄒仝受盡老兵們的嘲笑欺凌,方知自己百無一用,求宿風提點他,宿風讓俞噲帶他,俞噲嚴苛,鄒仝常常遍體鱗傷,好在出身侯府,有些功夫底子,俞噲又極認真,一板一眼,三年之後,升了校尉,之後一路升遷,至二品車騎將軍。
不大一會兒,安國侯夫人出來了,嚴厲說道:“鄒仝不孝,正家法管制,不管誰來說情……”
宿風瞧她一眼:“鄒仝有公職在身,上鋒來見,這是國法,夫人若一味蠻橫,會累鄒仝去職,將來這襲爵……鄒府不是有好幾位兒子嗎?”
安國侯夫人愣了一下,七年不見,宿家這小子厲害若此,安國候府確實有好幾位兒子,可只有鄒仝是嫡出,她瞧着宿風愛理不理的樣子,喚聲來人,說請大公子前來。
宿風又瞧她一眼:“夫人該回避纔是。”
安國侯夫人只得走了,出門前狠狠瞪一眼安國侯,安國侯脖子一縮。
不大一會兒,鄒仝大步跑了進來,宿風瞧他一眼,消瘦許多,宿風瞧一眼安國侯,安國侯立馬說聲失陪,出了屋門。
宿風笑看着鄒仝:“六年前都能逃走,這次是怎麼了?”
鄒仝道:“爲了查證一樁往事。”
宿風問道:“可清楚了?”
鄒仝點點頭。
宿風道:“那就挑個差不多的成親吧,死了的人也活不過來。”
鄒仝瞧着宿風,宿風搖搖頭:“打聽了許久,才知道你的舊事,知道的人不多。”
鄒仝默然着,已是紅了眼圈,別開頭單膝跪地懇求道:“聽說邊境大營尚無合適的人駐守,大將軍讓末將去吧。”
宿風沉聲道:“先起來,理好家事再說國事。” шшш ●ttκá n ●℃O
說着話也不等鄒仝起身,放下茶盞逕行離去了。
鄒仝嘆口氣站起身,他明白宿風的意思,最厭煩手下將士婆婆媽媽,他這次確實因家事拖了許久,也該有個了斷了。
他快步進了內宅,往蘇芸所居碧蕊苑,蘇芸自從住進來,帶着兩個小丫鬟,除去院中雜草,將花盆中菊花的根挖出,挑好的培育幼苗,四月的時候將幼苗移入花盆,如今院中廊下已是綠意盎然,曾經荒蕪的碧蕊苑一片生機。
鄒仝進來時愣了愣,似乎碧蕊還活着。
蘇芸聽到腳步聲回過頭來,摘下遮陽的紗帽和沾了土的套袖,過來躬身施禮:“不知將軍駕到,有失遠迎。”
鄒仝瞧着她,懂事安靜知禮。
蘇芸靜靜迎着他的目光,半天聽不到他說話,微笑問道:“將軍可是有事?”
鄒仝點點頭,瞧向那一盆盆的菊花:“蘇芸,也愛菊嗎?”
蘇芸點頭:“菊花又稱作碧蕊玲瓏,想來着碧蕊苑的主人,也喜愛菊花。”
鄒仝眼眸幽深:“是的,十分喜愛,人淡如菊。我的舊事,是蘇芸告知大將軍的?”
蘇芸福身下去:“當日大將軍讓蘇芸住進安國候府,正是此意,將軍勿怪。”
鄒仝嘆口氣:“蘇芸知道後,怎麼想的?”
蘇芸搖頭:“將軍的舊事,蘇芸無權置喙。”
鄒仝坐在廊下瞧着她:“蘇芸,青春幾何?”
蘇芸自嘲笑了笑:“二十有二,青春不再了。”
鄒仝笑道:“跟我同年,我倒覺得青春正好,蘇芸,可想成個家,找個依靠嗎?”
蘇芸點頭:“自然想了,不過深宮中蹉跎了歲月,怕是奢望。”
鄒仝瞧着她:“我若求親,蘇芸可願意嗎?”
蘇芸愣了愣,低頭道:“將軍容我想想。”
在蘇芸看來,鄒仝愛笑樂觀,不若宿風清冷高傲,也不若俞噲那樣魯莽,尤其是聽到他的往事,更敬重他癡情,可是…….蘇芸想了想,擡頭瞧着鄒仝: “成親後呢?將軍作何打算?”
鄒仝道:“我準備跟大將軍請命,前去鎮守邊境。”
蘇芸咬咬脣:“我願意和將軍成親,不過,將軍前去邊境的時候,必須帶着我。”
鄒仝過來捉住她手,瞧着她的眼:“一言爲定,我會好好待蘇芸。”
他手掌中有厚厚的繭,蘇芸沒有躲避,認真瞧着他,他長相斯文,若不是親眼瞧見,想象不出他會殺人,而且那般乾淨利落無情狠戾,蘇芸低下頭去,輕聲說好。
鄒仝鬆開手:“梳妝換衣吧,我帶蘇芸去見母親。”
蘇芸說了聲好,她沒有孃家人,她無依無靠,安國侯夫人十分注重門第,她知道會受到刁難,她相信鄒仝會護着她。
果然,安國侯夫人一聲冷笑:“瞧在大將軍臉面上,才讓你住進來,這麼快就想攀高枝兒了?宮裡出來的,都知道先皇重色,你模樣也不錯……”
鄒仝喚一聲母親,截住了安國侯夫人的話:“是我先喜歡的蘇芸,她在軍中一直陪着我照料我,我跟她已經有了夫妻之實,她之前乃是清白之身。”
安國侯夫人放下茶盞:“那就收房做妾,想做世子夫人是萬萬不能。”
鄒仝跪了下來:“母親,若要我娶親,就是她了,否則,我寧願終身不娶。”
安國侯夫人撈起茶盞扔了過來,鄒仝也不躲避,就聽清脆一聲想,瓷片四濺,鄒仝的額角流出血來,安國侯夫人咬牙罵道:“不爭氣的東西,六年前爲了女人要死要活的,六年過去,依然如此,打死你算了。”
說着話撲了過來,揪着鄒仝頭髮連踢帶打,旁邊伺候的人悄悄退了出去,沒人敢動手阻攔,蘇芸站在一旁靜靜立着,安國侯夫人最後打得累了,癱倒在地,鄒仝瞧着自己的母親:“六年前,母親就是這樣羞辱碧蕊的吧?趁着我出遠門,將碧蕊連打帶罵,姑父姑母去世得早,碧蕊從小住在我們家,母親當着父親的面待她和氣,背地裡給她冷眼,並讓下人怠慢她,可嘆碧蕊竟從未說起,我一直以爲母親待她很好,碧蕊自盡後,我曾怪她軟弱,怪她不相信我,不過是聽說母親爲我另行婚配的傳言,她就經受不住尋了短見,這次回來,我一直在找尋答案,母親雖掩蓋得緊,我還是知道了。”
安國侯夫人站起身,撫着椅子扶手坐下去,鄒仝瞧着她:“這麼多年了,母親夜裡可夢見過碧蕊嗎?可曾有過愧疚?”
安國侯夫人叫道:“她自尋死路,我爲何要愧疚?”
鄒仝笑笑:“母親若還想認我這個兒子,就認了這門親事。”
安國侯夫人瞧一眼蘇芸,大喝一聲,都滾。
鄒仝說聲謝過母親,與蘇芸並肩走出,蘇芸瞧着他額角,溫和說道:“走吧,我爲將軍處置一下傷口。”
鄒仝似乎沒聽到,眼睛瞧着前方道:“那會兒一心想着孝順,母親這樣蠻橫,竟然從不知反抗。”
蘇芸笑笑:“將軍娶我,也是爲了反抗嗎?”
鄒仝搖頭:“至少,蘇芸和我一樣,喜愛邊境的安寧。”
二人親事已定,傳到宿風耳中,當時就騎快馬衝到安國候府,見了鄒仝劈頭問道:“是強迫得蘇芸嗎?”
鄒仝搖頭:“大將軍,時間緊任務重,蘇芸是最合適的人選。這京城,末將是一日也不想呆了。”
宿風皺了眉頭:“叫蘇芸出來。”
見到蘇芸就問:“蘇芸怎麼想的?”
蘇芸低低說道:“小女子這樣的,能嫁給鄒將軍,是天上掉下來的福氣。”
宿風搖頭,蘇芸道:“大將軍,小女子願意一試,不管怎樣,好過孤苦一生。”
宿風瞧着這二人,相互間並非情投意合,卻心意堅決,心想,等青艾迴來了,會不會埋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