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心滿意足

安王世子滿月次日, 安王正在朝堂上之上聽臣工奏事,他如今作爲攝政王,在御階下襬一把太師椅, 舒舒服服坐着上朝, 離皇帝的寶座僅一步之遙。

正瞧着寶座得意的時候, 就聽有內監喊一聲, 皇上駕到。

皇帝多年沒有臨朝, 今日爲何突然到來?安王倨傲坐着,瞧着皇帝進來,只欠了欠身子說:“臣參見皇上。”

一向客氣的皇帝突然發難, 冷笑說道,“王叔就是如此參見的?王叔眼中, 可還有朕嗎?”斥責兩句突然大聲吩咐道, “鐵摩勒, 將座椅撤去。”

鐵摩勒虎着臉過來毫不客氣將安王一把扯將起來,將椅子遞給一個守衛, 說聲:“搬走。”

安王也鐵青了臉:“怎麼?皇帝今日有意爲難本王?”

皇帝拿出一疊書信:“王安,給衆位臣工們讀一讀。”

王安抽出書信,讀了兩封,衆位大臣已是議論紛紛,安王大聲道:“污衊, 都是污衊, 定是有人模仿了本王的字跡。”

這時大殿外有人一聲報:“英國公宿風到。”

宿風昂然走了進來, 白霽巖, 薛文奇, 鄒仝,俞噲, 方天成跟在他身後,再以後進來的都披枷帶鎖,是嚴將軍等一衆聽命於安王的將官,嚴將軍在獄中多番死去活來,瞧見安王噗通跪下:“王爺救命,末將都是聽王爺之命行事,並非本意啊。”

白先生在旁道:“誰說實話,就能逃過牢獄之災。”

階下囚們你一言我一語,很快將來龍去脈說個乾淨,衆位大臣聽到五萬將士悉數坑殺,都看向安王,林相國道:“攝政王惡行滔天,皇上,不斬殺不足以平民憤。”

安王死不承認,一口咬定宿風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宿風笑道:“皇上定奪吧。”

小皇帝毫不含糊:“人證物證俱在,不怕你死不承認,念你是勳貴,押入刑部大牢。”又吩咐刑部尚書,“嚴加看管仔細審問,半月後給朕決斷。”

接下來的半月,大雍朝堂之上亂成了一鍋粥,奏章堆滿了勤政殿,爲安王求情的,請命賜死安王的,揭露他以往罪行的,彈劾他結黨營私的,說他私藏龍袍意在謀反的,最爲憂心忙碌的,自然是時玉。

時玉這一胎懷得辛苦,是以分外小心,足月生子,安王也一心呵護,時玉正是心滿意足的時候,不想自家夫君一日間成爲階下囚。

她頭一個去求的自然是青艾,她懇切說道:“我幫了國夫人,也求國夫人幫我。”

青艾點頭:“這是自然,我已經求過宿風,安王之罪,不會連累時玉和孩子,更不會連累時玉的孃家,他一人之過,自己承擔就是。”

時玉垂淚道:“我只求他能活着。”

青艾搖頭:“他罪大惡極,多少人恨不能將他千刀萬剮,當日既做下此等惡事,今日就應該承擔後果,時玉和孩子能無恙,已是極限。”

時玉咬牙道:“若非我,只怕宿風今生不會回來。”

青艾說聲不錯,瞧着她道:“若宿風回不來,但凡牽涉到的人,都得爲他陪葬,我說到做到,就因他回來了,五萬將士得以存活,安王纔不至滿門抄斬。”

時玉失望走了,就連她的父兄都在大罵安王叛國做賊,合該處死,她卻不死心,只想讓他活着,彷徨無計時,想到一個人,當朝太后褚文鴛。

褚文鴛因皇帝漸大,收斂了鋒芒,老實呆在長春宮,每日念些佛經,做做樣子給皇帝看,皇帝果真與她親近許多。

雍朝戰敗議和,她也不停打聽一個人的下落,總有不同的消息傳來,一會兒說死了一會兒活着一會兒又說被俘,心中難免煩躁,後來聽說宿風回來,她竟有些麻木,說不上高興或者不高興,這日正斜躺着愣神,聽到時玉求見,她知道是何事,她早就想讓安王死,不過閒着也是閒着,且聽聽時玉說些什麼。

時玉進來拜見過,拿出一個冊子來,讓杜鵑拿給褚文鴛,褚文鴛接了過去,皺眉頭:“是什麼?”

時玉恭敬道:“當日前王妃離世,妾身收拾她的遺物,這樣的冊子有滿滿一箱子,原來前王妃有臆病,常常忘事,就將每日飲食起居記錄下來,見過誰說了什麼,那會兒太后總招她進宮,冊子裡所記太后言行最多。”

褚文鴛手緊攥住了冊子,打開來大略掃了幾眼,竟是郎歆和安王的私房話都記得一清二楚,緊盯着時玉道:“你想怎樣?”

時玉更加恭敬:“太后雖比我年長,在閨中時,我們也是常見的,太后進宮後,我也常在宮中陪着姑母,太后冰雪聰明,該知道我的性情,並不求多大的富貴,只求家宅安穩,我只要他能活着,活着就好。”

褚文鴛身子往後靠了靠,“這有何難。”轉動着手中玉鐲吩咐道,“杜鵑,給安王妃拿一盒子阿芙蓉來。”

時玉曾交給青艾一個瓷瓶,問其中是何物,後來青艾告訴她,都是令人神智昏聵之物,那幾樣藥名,她只記住一個,阿芙蓉,她急急說道:“這藥與□□何異?”

褚文鴛一聲冷笑,“時玉莫太貪心,頭幾日,多給他喂些,他越傻,活命的機會越大。”又盯着時玉道,“這東西吃了會成癮,一日也不可離開,且宮中才有,那一箱書冊,你瞧着辦。”

時玉知道日後爲她所控制,卻也急着讓夫君活命,恭敬說道:“妾身回去一把火燒了就是。”

褚文鴛點點頭:“杜鵑帶些人,隨着安王妃回府去吧,按着日子查過,一張紙都不能少,看着都燒盡了,再將藥給她。”

三日後,褚文鴛聽到安王在獄中犯了瘋病的消息,說是發起瘋來雙目赤紅嘴角流涎,頭不停用力撞牆,褚文鴛一笑,來到御書房。

皇帝瞧見她的身影,笑着過來拜見,褚文鴛坐下微笑道:“與皇帝說說,安王的事。”

皇帝瞧她一眼,眼眸中就沒了笑意,嘴上還客氣着:“母后請講。”

褚文鴛笑得更加慈愛:“安王其罪當誅,可是我朝以仁孝治國,皇帝若能留他一命,朝堂上下都會讚歎皇帝仁慈,母后爲絕後患,給他服食了成癮的藥物,這樣他雖活着,卻終身爲皇帝控制,且永難翻身,他的兒子長大後,也不會怨恨皇帝,只會感激。”

皇帝沉吟着,終是點點頭:“母后思慮周詳,理當如此。”

褚文鴛說服皇帝,欣喜着來到門外,不期然宿風迎面走來,瞧見她做樣子施一禮,即越過她去進了御書房,風裹挾着他清冷的氣息撲面而來,褚文鴛一時呆怔,七年未見,再見依然是心緒難平,咬着牙回了長春宮,只覺心中越來越空,枯坐一個時辰,起身拿一片阿芙蓉,往茶水裡放一些,喝下去竟是飄飄欲仙,漸漸離不開,一日沒有就惦記着,寂寥深宮歲月漫長,此物竟成了唯一的依賴和歡愉。

御書房中皇上對宿風道:“以爲王叔乃是裝瘋,不想是母后的功勞,朕覺得此舉最好,太傅以爲呢?”

宿風瞧着小皇帝,處置安王乃是大事,讓他做一回主,他方能有信心踏上親政之途,也就點了頭,並仔細安排以免後患。

半月後安王去爵,前去守護皇陵,從此雍朝再無安王,安王府朱漆大門緊閉,漸漸長滿了荒草。

皇陵沉悶寂寞,除去值守的親兵和打掃的年老太監,鮮有人跡,時玉漸漸發覺安王不單對阿芙蓉成癮,心智也衰退如孩童一般,常常和兒子打着滾一起玩耍,累了倦了孩子一般靠着她,跟她撒嬌要吃的要喝的,常常對她偏心兒子表現出不滿和嫉妒。

這日時孝南下,專程前來皇陵探望她們一家,瞧見安王的情狀吃驚道:“竟是傻了嗎?誰下的手?”

安王就瞧着他笑,笑得如孩子一般單純,時孝問他:“可認得我嗎?”

安王搖頭:“我只認得玉兒和她的孩子。”

時玉被他一句“她的孩子”逗得忍俊不禁,因剛剛孩子和他搶一塊點心,他生氣了,跟兒子記仇,就說“她的孩子”。

她不想去追究他爲何成了這樣,他好好得活着,日夜守在她和兒子身旁,時玉瞧着遠方青山如黛,只覺無比滿足。

因安王之事,宿風受到不少非難,來自手下將士的,朝堂官員的,甚至老太君都點着龍頭拐數落他一番,好在青艾和白先生依着他,最讓他欣慰的是,他的女兒凌薇總大聲爲他說話:“我爹永遠是對的。”

安王之事塵埃落定,宿風準備再回沐陽村去,不想白先生先行一步,給他留一封書信道,你享受好幾年了,也該輪到我了,不告而別,帶着吟歌和兒子云遊天下去了。

薛文奇也帶着妻子兒女回去自己的地盤,過優哉遊哉的小日子去了。

青艾這胎肚子尤其得大,才五個月就行動辛苦,總跟宿風發脾氣,宿風少不得陪着小心,趕快和吏部尚書通了氣,將鄒仝和俞噲調回京城,青艾快要臨盆的時候,只能在牀上躺着,好在月牙兒和蘇芸回來了,總陪着她,青艾方脾氣平和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