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小胤禛之後的日子越發充實, 流光逝水,不知不覺便入了夏,正是到了預定的移宮日子了。胤禛已經開始模模糊糊的發着阿瑪阿瑪的語音, 偶爾被玄燁聽在耳裡, 很是驚奇, 這樣小的孩子就會叫阿瑪?樂薇便嗔他當了好幾回阿瑪的人了竟然連小孩子的咿呀學語都還沒留心過……
樂薇無比的疼愛這個孩子, 原以爲他就真的會和自己的一生關聯在了一起, 誰知道臨近離宮之日,蘇茉兒卻帶來了太皇太后的懿旨:“惠妃移宮熱河養病,皇四子太小, 不宜長途勞頓,交由貴妃佟佳氏代爲撫養, 待惠妃回宮之日, 再讓皇四子回翊坤宮。”宛似晴天一聲霹靂, 讓樂薇頓時呆在當地。沒有得到過,就不用體會失去時的痛苦, 兩個多月和胤禛的朝夕相處,事無鉅細她精心的親手照料,喂他喝奶吃飯,替他把屎把尿,看着他一天天長高長壯……她早已把這個小孩兒當作了自己的孩子, 如今那個人一句話, 就要再次將她的孩子奪走……
樂薇只覺得自己渾身冰涼, 連挪動腳步的力氣都沒有, 此刻方能體會當時德嬪絕望的心情, 呵,交由貴妃佟佳氏……歷史終究還是回到它應該的地方麼……
“小薇。”玄燁的呼聲打斷她凌亂的思緒, 她擡頭看他,不知不覺間自己原來已經淚流滿面,“玄燁……禛兒他……他真要給佟姐姐嗎?”
玄燁有些不忍去看她,皇祖母並未與他通氣,獨斷的作了這個決定,顯然決心很大,他知道皇祖母忌憚的是什麼,也知道她能夠容忍小薇留在自己身邊的底線是什麼,他唯一要保護的人是她,因此不得不捨棄一些什麼……
“好了,別難過了。禛兒只是暫時放在佟妃那裡,過不了幾日我便也要去行宮避暑的,到時我一定把禛兒帶過去。”玄燁溫言寬慰着她,他知道她是多麼想在身邊留下一個孩子,此去熱河,他不能陪她去,她獨自一人,連禛兒都不能陪在身邊,該有多孤單寂寞?
無法再這樣想象下去,否則他真擔心自己會一時意氣違拗皇祖母的意思強自將禛兒送去行宮。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麼,臉上神色一動,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我讓容若送你去。”
看着一臉震驚的樂薇,玄燁輕笑:“怎麼?你是太過驚喜了還是覺得我不應該有這樣大的肚量嗎?”樂薇傻傻搖頭:“其實你不用擔心我,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也沒必要讓容若去。”玄燁卻堅持:“行宮那邊雖然我早有安排,但你此去要帶着一大幫子人,各種事務都要安排分配,你從來沒有打理過宮務,怕你應付不來。容若此去,也擔待着安排那邊的關防重任,說實話,若換了別人,我還真不放心。”
言畢,將李德全叫過來,吩咐道:“等會兒你將隨行的名單和安排呈給惠妃過目。”又轉頭跟樂薇說道:“你先看一下,若有不明白的,便來問我。”
玄燁回乾清宮去了,樂薇留在宮裡細細看隨行的安排,見各色人等如隨身侍候的太監、宮女、嬤嬤,製衣的師傅,御膳房的廚子,御茶房的太監,太醫、隨行的羽林軍,以及負責內宮警衛的御前侍衛,統統都有分撥到行宮,林林總總加起來足有幾百人,樂薇倒吸了一口冷氣,她原以爲自己不過過去佔據一個小宮殿住着,隨帶也不過就是翊坤宮侍候的這些人,哪裡想到玄燁安排得這樣仔細,儼然把那邊佈置成了一個小型的紫禁城。不過隨即想到玄燁已有長期住在那邊避暑理政的打算,那麼自己此去帶着這些人也算是爲他打個頭站,正好把那邊都安排妥帖了,等夏天玄燁過去的時候也可以少費一些心思,能爲玄燁分擔這麼一點點事情,她無疑是開心的。
當日夜裡,樂薇親手整理胤禛的一切物事,一遍又一遍的看着小牀上熟睡的嬰兒可愛的容顏,就算一千個不捨,次日也還是帶着奶孃將禛兒抱去了佟妃那裡。佟妃很是體貼,一直承諾着必定好生照顧四阿哥,一面又安慰樂薇小阿哥終究還是會回到她身邊的,自己無意跟她爭這個孩子,叫她放寬心云云。
樂薇見佟妃待禛兒細緻體貼,關懷備至,也相信她必定會照顧好孩子,這才放心離去。
終於到了離宮的日子,臨行前,樂薇給玄燁留下了一個錦盒,叮囑他要等她離開了京城纔可以打開。玄燁一直將她送出乾清門,眼見着納蘭容若一身戎裝專注的護着她的車駕逶迤遠去。而他身後紫禁城的後宮中,無數雙盯着翊坤宮的眼睛背後的主人們也終於長長舒了一口氣,這個唯一會威脅到她們承受皇恩的主兒終於離開了紫禁城,雖非打入冷宮,但避居行宮,已是遠離了權力中心,再無可慮之處了。
明珠自那日納喇氏回來說了皇上將四阿哥交給惠妃撫養的始末,就十分誇獎夫人辦事精明,無聲無息的就促成了此事,可是他的歡樂還沒有持續幾天,四阿哥就轉投了貴妃門下,而惠妃更是被貶去了行宮。明珠永遠一團和氣的笑臉上便又帶上了一種壓抑的陰霾,他清楚這一切都是出於慈寧宮那位干涉的結果,看來只要太皇太后在一日,他納喇氏的惠妃就別想有出頭之日。不過,這個局面他並不害怕,太皇太后再厲害,畢竟年事已高,還能鎮的住幾年?他有耐心,等的起!再一尋思,皇上一直以來都努力拉攏蒙古各部,前陣子更透出口風欲在古北口以外熱河一帶興建木蘭圍場,以秋荻爲名聯絡蒙古各部感情。而惠妃此去熱河行宮,儼然就是行宮那邊唯一的主人,必定是蒙古各王公首選的巴結對象,如此想來,惠妃去了行宮,倒也不完全是件壞事……
自從去年一別,樂薇已經將近一年沒有見到容若了。此刻他騎在馬背上,緩緩跟着樂薇的車駕而行,一張清秀的臉龐上雋刻上了依稀的滄桑,身子越發清瘦,縱然身着戎裝,仍蓋不住那透骨而出的清雅氣質。
謙謙君子,溫潤如玉。樂薇再一次想起初見他時第一眼的印象。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無意間的一聲嘆息,引起了他的回頭,一瞬間,來不及放下車簾的樂薇與他四目相對,他的眼還是那般清澈純淨,如秋天明淨的湖泊。
“你大婚的時候,我正在病中,沒趕得上給你備份賀禮,我這學生可不像話。”樂薇故意輕鬆的挑起話題,打破兩人間有些不自然的沉默。
他別過臉:“娘娘言重了。皇上親自來主持臣的大婚,臣已經感恩不盡,哪裡還敢勞煩娘娘的大禮?只是不知娘娘身體現在可大好了,前些日聽額娘說起娘娘又臥牀翊坤宮的事情。”用語雖然透着刻意的疏離,可語氣卻仍難免的露出關心。
樂薇心中一暖,輕聲道:“早好了。否則他也不會讓我走的。”他嗎……容若心中一顫,不敢去想那個俊朗威嚴男子的臉龐,腦海中卻浮現出自她進宮之後他千方百計打探來的各種消息,終究是忍不住心裡的那份關切:“他真有那麼關心?如果關心,又怎會讓你在後宮獨坐那麼久的冷板凳,受盡別人的白眼?現在更好,遠遠的打發到熱河去,樂薇,這就是你一直想要的嗎?”
樂薇定定的看着他,她和玄燁之間的事情要怎麼才解釋的清楚呢,只好輕輕嘆息:“容若,你不懂的。他待我實在極好極好,你這樣絕頂聰明的人,怎麼會看不到他的用心呢?”容若筆直立在馬背上的身子忽然一頓,心中忽有所悟,看一眼一別經年的車中佳人,一張容顏越發煥發光彩,她的眉眼嘴角,無一不透着被深愛着的幸福……他忽然有些明白了。
心中似爲她所喜卻又似乎失落了什麼,他目視着前方,患得患失……
而此刻坐在人去樓空的翊坤宮中的玄燁,手撫着樂薇留下來的錦盒,眼裡滿是不可置信。原來盒子裡裝着的,竟然是整整三百萬兩銀票!
左手中還握着她娟秀的字跡——從前他一看見她寫字就來氣,完完全全的容若體,恨得他好不懊悔當初自己爲什麼不搶在頭裡教了她寫字?可是這會子那一個個的容若體卻帶着滿是愛的暖意在他心頭回蕩:
“玄燁,後宮不幹政事,這裡留下的東西,只是一個女人爲她的男人分憂解愁而盡的一點綿薄力量。前線糧草吃緊,卻又要賑濟災荒,眼前汛期將至,吾家夫君爲防汛救災夙夜憂心,小薇看在眼裡,疼在心裡。奈何女兒之身,才疏學淺,難當大任。唯有當年在宮外與君共創的體元衣莊,如今小有所成。這點銀票便是衣莊去年一年盈利所得。君本體元主人,正經掌櫃,如今拿了自己的體己銀子,快快去賑濟你心尖上的天下黎民吧!——樂薇字付夫君玄燁。”
看着紙上“體元主人,正經掌櫃”八個字,小薇捉狹的調皮表情便如在眼前,玄燁嘴角微微勾起,這個女人,拿了自己的私房錢出來,偏還顧着他的面子,說是他的體己銀子……心中暖暖的,深思早已飛到了千里之外的熱河盛京,小薇,等着我,過不了多久我就能陪你去塞外草原,教你騎馬,帶你打獵,一起漫步藍天下,一起仰望滿天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