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薇收拾停當掀開簾子時,一眼就看見了圍了一圈的各式屏風,登時臉上作燒,簡直覺得沒法子下去見人。正要當鴕鳥縮回車裡,外面候着的內務府太監等人一直留心着裡面的動靜,見掀了簾子,知道里面主子們已經完事,忙撤了屏風,一衆人上前來侍候。
一個小太監趕忙跑到車前,蹲下身子給樂薇作踏腳處,兩個樂薇院子裡的小丫頭上來扶她下車,樂薇沒法子,只好咬着牙低着頭誰也不敢多瞧一眼的踏在小太監背上下了車。明珠與曹寅站在馬車旁,垂手聽命。
馬車裡傳來玄燁的聲音:“內務府的人如何也在這裡?”明珠忙回道:“是奴才通知他們來……”內務府來的當值太監秦明乖覺,知道這話明珠不好說出口,忙接口道:“惠妃娘娘承皇恩雨露,依着規矩,奴才們來侍候主子並記檔。”玄燁嗯了一聲不再說話,過了片刻才道:“明珠,讓人好好侍候着惠妃,她今兒勞乏了。”明珠道:“喳,奴才這就接娘娘進府。”
樂薇低着頭聽完他們君臣這一番說話,差點沒眼前一黑暈過去,這什麼跟什麼嘛!明明什麼都還沒有發生好不好?又是承皇恩雨露,又是記檔,還“勞乏了”!這這,她這未入宮就承寵的名聲就這樣背定了!憤怒的看了一眼玄燁,正碰見他似笑非笑的眼光瞟過來,登時臉上一熱,自動敗下陣來。明明身旁這些人也沒有誰敢把目光停在她身上,可是她就覺得如芒刺在背,一刻也不敢再多停留,便問明珠:“芝蘭那裡去了?還不來侍候我回屋!”明珠道:“娘娘始承皇恩,奴才命她先進去給您預備沐浴去了。”樂薇當下更是大窘,完了完了,除了她本人,絕對不會有人再相信她現在還是個清白的女兒身!
隔着車簾投過去殺人一樣的目光,車裡面的玄燁驟然覺得身上一冷,隨即便知這一道冷電來自何方,從車窗外瞧着那慌慌張張逃進明珠府的樂薇,玄燁暗自好笑,這丫頭,也沒瞧見自個兒那脖子上紅了那麼大一片,他若不讓內務府記檔,徒然讓人輕視了她這個新主兒而已,誰會相信他們之間沒有發生過?不過小薇,下次朕給你加倍補上,決不讓你白擔了這次名聲。
御駕緩緩起行,車裡面的玄燁無奈的看了眼自己那地方仍然□□着……想了一遍禍首樂薇,實在是又愛又恨,暗自想着,等到了那一天,非加倍討回來不可。可眼下兒,也只有深吸口氣,閉目養神。
樂薇由一大幫人跟着,風馳電掣一般回到自己院中,一進門,芝蘭就拿着一把藥丸端來一杯水叫樂薇服下,說是明相特意囑咐的,這叫得胎丸,房事後立即服下,可以增加受孕的機率。樂薇剛從記檔這黑鍋中緩過神來,立即又被這“得胎丸”雷得幾乎吐血,一把將藥丟了出去,樂薇惱羞成怒:“什麼得胎丸,我看是豹胎易筋丸!”
“啥丸?”芝蘭沒聽懂,也不知道主子發的是什麼火,當即被呆了在那裡。“你不是備好了沐浴的水了嗎?還不侍候我沐浴!”轉身進了房內,芝蘭醒過神來,也忙跟進來替樂薇更衣洗浴。
還別說,當把自己整個兒泡在水裡,樂薇還真覺得自己乏着了,剛纔還不覺得,這會子一放鬆下來竟覺得渾身痠痛。芝蘭還是個不懂事的丫頭,見着樂薇身上青一塊紅的一塊的,尤其兩邊白生生的胸脯上,竟有着淺淺的牙印,當下心疼的埋怨道:“這是怎麼弄的?萬歲爺也真不會憐香惜玉!”
樂薇登時面紅耳赤,芝蘭分明是心疼她,連平日最尊敬的皇上都口出不敬,那可完全是出於對她的一片愛護之心。可這話不但冤枉了玄燁,也連帶着冤枉了她。可憐她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啊!嗚嗚嗚,太悲催了,連解釋也不能!好半晌,樂薇才囁嚅道:“別這麼說,皇上……皇上其實待我滿好了。這些……是正常的……”
這話一出口,樂薇自己就絕望了,看來只有打落門牙和血吞,這名兒自己是背定了,好歹不讓玄燁背個虐待的冤枉名聲。
這樣一想倒也坦然了,想她一個二十一世紀的現代女性,連奉子成婚這種事都看的太多,就算真是婚前性行爲,那也沒什麼大不了。何況沒有呢?再說他們自康熙冊封詔書下達那日,就已經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了,就算今天真的那個啥了,也只是比既定日子提前圓了房而已,也不算太逾矩。
沐浴畢,芝蘭拿出一盒散淤膏要給樂薇塗上,樂薇卻阻止了。撫着身上那些愛的痕跡,樂薇的眼裡全是滿滿的甜蜜,瞧着芝蘭一臉懵懂,樂薇笑道:“傻丫頭!等你將來嫁人了,你就知道了!這些淤青,一點兒也不疼的。”
芝蘭放下了藥膏,一邊替樂薇穿上睡衣,一邊不解道:“可是奴婢從前在宮裡的時候,聽見那些小主說私房話,都說第一次可疼了。可主子卻說不疼?”
樂薇頓時被她噎着了,這丫頭!說她不懂吧不該知道的她偏又知道了,說她知道卻又一知半解的。只好含糊應過:“我跟皇上,這不算第一次呢!”
芝蘭張大了嘴巴:“什麼?娘娘您已經早就侍過寢了?”樂薇眼前一黑,差點就要怒吼出來:“這黑鍋要不要背得這麼徹底啊!”頓時怒瞪了芝蘭一眼:“不是!我到現在,還是清白的,不管你信不信!”
芝蘭越發懵了……樂薇決定不再管她,躺上牀,矇頭大睡。想起玄燁說帶她去南苑打獵的事情,頓覺興奮異常,翻來覆去的思量了好一番隨身要帶的事物,才朦朧睡着了。
次日,果真大內就傳來旨意,說皇上欽定七天後御駕出行南苑,要明珠預備隨駕。並且上諭要惠妃伴駕前往。一同來的,還有皇帝的諸多賞賜。都是嬪妃第一次侍寢後按例有的,除這些外,康熙另外特賜了荷蘭國進宮的玫瑰花露和茉莉花露各一瓶。其實就是現代的香水,可是在那時卻是稀罕物兒,千金難求一瓶。玄燁一賜就是兩瓶,可見待她的不同。因此那宣旨和頒賞的太監都對代表樂薇領旨的明珠客氣的很,連明珠極爲大方的打賞也都沒敢要。開玩笑,這位明相早已是權傾朝野,如今再加上這麼一個深得聖寵的妹妹,他們可得罪不起。
樂薇在自家裡喜滋滋的收禮品,盤算着出門要帶的一應事務,卻不知她這個尚未進宮的惠妃娘娘在後宮之中大名已經如雷貫耳。關於她的各種傳說在後宮宮嬪、太監口中流傳。說什麼皇上三天兩頭的出宮,就在明珠府,承寵早就好幾次。有的又傳這惠妃娘娘花容月貌,傾國傾城,迷的皇上暈頭轉向。有些流言傳到皇后和貴妃耳朵裡,赫舍裡瞭解康熙,卻不信皇帝會荒唐至此,貴妃卻頗爲擔憂,生怕重蹈前朝董鄂氏的覆轍。也正因赫舍裡的攔阻,下了嚴令不許後宮中人再妄議惠妃的閒話,這些流言纔沒有傳到太皇太后那裡去。赫舍裡說,惠妃爲四妃之一,地位尊貴,豈能讓你們這些奴才胡亂糟蹋?她日後進宮,倘若真有不知禮之處,自有本宮和貴妃教導,如今卻不許你們妄自非議!如有犯者,我大清宮規森嚴,必定依律治處!爾等好自爲之!這番聲色俱厲的一番申斥,方將後宮議惠妃之風壓下去了,但小道消息仍然悄悄流傳。只是收斂得多了。
御駕巡幸南苑,閱兵盛陳威儀爲主,打獵行圍只是諸多活動中的一項。因此隨駕的以武官爲主,文官就只一個明珠,隨行協助處理政務。女眷也很少,只有幾個康熙御前侍候的宮女,因此作爲唯一伴駕隨行的嬪妃惠妃,自然分外引人注目。何況她這惠妃還沒有正式入宮。玄燁因思及此,也不願爲樂薇招妒,因此早就吩咐明珠低調從事。樂薇就一直坐着明珠府的馬車,跟着明珠的隊伍中,直到出了京城,才掛上明黃燈籠,由納蘭容若親自送去御駕車隊中,跟在康熙的鑾駕之後。
樂薇門前承寵的事,滿府上下已經傳遍,納蘭容若自也知道。自從上次誤會之後,容若一直避着樂薇,而樂薇也有些避些嫌疑,因此書也未再教,字也停了學,兩人說起來好久未曾見面。這次同是伴駕出行,卻一是侍衛一是嬪妃,主子和奴才界限分明。容若暗自打量着她,許是心理作用使然,便覺得樂薇少了些青澀,多了些許嫵媚。多多少少透出一種成熟女子獨有的風韻,較之從前,似乎更迷人了。
容若不遠不近的跟在樂薇的馬車後,遠遠望着前面明黃色爲主色調的隊伍就在眼前。微風偶爾撩起車窗的一角,露出那張朝思暮想的臉。康熙爲什麼帶上她出來,想也不用想,容若心裡卻有些鄙夷他這樣肆意踐踏佳人,狠狠加了一鞭,容若也作了決定,想說的話,他必須得跟她說清楚。
蹄聲得得,引起了車內樂薇的注意,撂起車簾,見着是容若隨在馬車旁,不由一怔:“怎麼是你?”容若沒有看她,卻道:“放下簾子,省得閒話。”樂薇忙擱下簾子,容若跟在馬車邊,不緊不慢,跟馬車保持着同樣的速度,他清亮的眸子牢牢的鎖定着前方那明黃大輦,那裡面那個男人……忽然,他有些暗啞的開了口:“樂薇,他要是真的珍重你,就不該那樣隨便待你。馬車上……這置你於何地?”
車內一陣沉默。樂薇心裡如打翻五味瓶,不知道該如何作答。那天他們沒有發生啊!可這話對着納蘭容若怎麼說出口?還沒想好如何開口,便聽外面容若的聲音又傳進來:“這次伴駕,是很好的機會。你要是後悔,我可以帶你走。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天下之大,總有我們立足之地。”
樂薇心裡一陣感動,帶上皇帝的嬪妃私奔,這可是要殺頭抄家的啊!可是她該怎麼跟他說呢?
感覺到車內人心裡的掙扎,容若靜靜的走着,沒有再說話。他知道,話不需多,那是個聰明的姑娘,如果她有決定,一定會跟命運抗爭的,她可不是那些逆來順受的弱質女流!
“站住!你們是哪一隊的,報上名來!此乃御駕車隊,無旨不得擅入!”車外傳來一名男子粗重的呼喝,樂薇便知已經到了御駕外圍。
“是魏軍門吧?我是皇上跟前的三等侍衛納蘭性德,護送惠妃娘娘去鑾駕那邊的。煩請軍門通稟一聲。”緊跟着是納蘭容若得體的回答。
一陣蹄聲漸去漸遠,應該是那魏軍門去請旨去了。一時車畔只有容若在側,樂薇想了想,此刻再不說清楚,只怕再沒有機會,妄自讓他擔着一番心事,又是何必?何況聽說他也將要娶妻,應當放下自己,好好兒的待他將來的妻子纔是。
“容若。”馬車內傳來樂薇的聲音,容若微微側頭,凝神隔着車簾看着樂薇,“我還是那句話,此心安處是吾鄉。那天的事,是謬傳,皇上不是那樣不知禮的,就是我,也不會那樣不知羞恥。這話,你信不信都罷。”容若心中一震,便聽樂薇又道:“我與皇上相識相知於微時,彼此兩情相悅,生死相許,我此生早已非他不嫁。他雖有三宮六院,那是制度使然,無可奈何之事。我並不在意。只要他心裡有我,其他都不重要。”頓了頓,樂薇幽幽的又道:“其實,就算他心裡都沒有我,我也沒有辦法改變自己對他的心意。他愛我,我便與他在一起,如他不愛我,我寧可死去。今生今世,來生來世,我樂薇只愛一個玄燁,不管他是皇帝還是乞丐。決不會再有另外的男子,可以走進我心裡分毫。”
納蘭容若此刻的震驚無以復加,“玄燁”二字從她口裡輕描淡寫的說出來,彷彿壓根不在意那是無人敢犯的聖諱。她那娓娓道來,從容淡定的語氣,卻如此斬釘截鐵,讓他無法不相信她所言的每一個字。
原來他一直嚮往的山盟海誓,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浪漫,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的期許,是真的存在,就發生在他的眼前,只是男主角卻是那個他一直以爲只有皮囊之慾,不懂情愛爲何物的高高在上的天子,而不是他納蘭容若。
也許,今生今世,他永遠也無法擁有像這樣銘心刻骨,彼此相知相惜,忠貞不渝的一段情。這一瞬間,他突然妒煞了那個人,儘管那個人從前也一直是他高高在上的主子,他也從來沒有妒忌過他。他忠於皇帝,那是盡人臣之本分,也是報答對他的知遇之恩。可他現在完全的嫉妒他了,嫉妒他可以完美的擁有這樣一段可遇而不可求的真愛。
“容若,我聽說哥哥爲你訂下的那位盧小姐,品貌才情俱是一流的,是個好女子,與你很般配。你要好好愛她,她纔是你應該盡你一生去愛護守護的那個人。”樂薇的聲音再次從車中傳來,打斷了容若混亂的思緒,他此刻心緒不寧,樂薇這番勸告壓根沒有聽進心裡,若是他真聽從了樂薇的此番話,也許後世也不再能有納蘭詞最高巔峰之作的悼亡詞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