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動機
“有人來了。”阿金忽地說道。
他凝起神色,耳廓微動,旋即那嘴角便往旁一咧:“喲,居然還真是固德那小子!”
言罷,他便用着佩服的眼神看向王匡,由衷地道:“先生真是料事如神,固德小子還真來了。”
王匡掠了掠衣袖,面色淡定:“他自然會來。”
今日上晌與莽泰論事時,有一句話王匡沒說,莽泰亦未提,但兩個人卻皆是心知肚明。
花真一死,最大得利者不是旁人,正是那丹家族的庶長子、少將軍固德。
正室之子與妾室之子爭奪爵位,這種事在任何貴族家中都不鮮見,那丹家也一樣。而花真乃是大夫人的一員智將,更是正室一系奪回爵位的關鍵助力,有她在前,固德這個庶長子縱然是睡覺,也得睜着一隻眼睛。
可現在,長房的助力被殺身亡,於固德而言,這無異於少去一位強敵,尤其是在遠離那丹本家的白霜城,固德幾乎再無後顧之憂,從今往後可以橫着走了。
這不正是最好的殺人動機麼?
此外,案發的時機於固德亦極爲不利。
當他遠在大營之時,花真便平安無事。偏偏他這廂才一回城,他承爵路上最大的絆腳石便慘死在了花宴上,更要命的是,固德竟還與死者同赴宴會,二人相隔不過幾重院落而已。
這世上豈有如此巧合之事?
約莫就連固德自己都是不信的。
所幸莽泰還沒那麼糊塗,至今仍未對自己的長子起疑,諸事亦皆多有託付。可問題是,固德自己顯然卻並不相信這樣的信任。
或者也可以說,是他對來“自於父親的這份信任能夠維持多久”這件事,沒有一點把握。
人心本就易變。信與疑,看似是兩個極端,實則也只在一念之間而已。
於是,案發之初心情極好的固德,眼下其實是有點慌的。
他原以爲花真是被人撞破了與侍衛的私情,於是行兇殺人,後又與侍衛雙雙私奔。而爲了突顯出自己與這不成器的嫡妹的差異,固德一直表現得十分完美,父親交代下來的幾樁差事亦皆辦得很是妥當。
可後來,藏劍山莊的能人異士現身,卻挑明瞭那“阿琪思”的屍身實際上就是花真,而與侍衛私會的“花真”則是阿琪思假扮的。因她二人從前便時常互換身份,是以阿琪思穿上花真的衣裙、再以帷帽遮住臉,便能夠以假亂真。
聽了這話之後,固德便有了種大事不妙的感覺。
若花真還活着,固德便是不戰而勝而屈人之兵;可花真這一死,素來與花真極不對付的固德,便也岌岌可危了起來。就連他自個都覺着,他這庶長子實在太有殺掉嫡妹的動機了,設若與莽泰易地而處,他肯定頭一個就要起疑。
若僅是如此也還罷了,偏偏固德還暗中收買了阿琪思。
雖然他做得很是小心,也沒驚動到莽泰那一頭,但總也有那麼幾個知情人,而眼下的固德甚至無法出手收拾殘局,委實是那“殺人滅口”幾個血淋淋的大字就在他頭頂懸着呢,舉凡他稍有異動,這頂帽子便會扣在他的腦袋上,到得那時,他就真是跳進滄河也洗不清了。
便是在這樣的時候,固德卻突然收到了王匡派人送來的密信,約他於今夜子時見面。
這不啻於落水時伸過來的一根救命稻草,除卻一把抓住,固德別無他法。
王匡雖對內中詳情並不盡知,卻也憑着手中掌握的消息推算出了八成,深知這位少將軍如今已是走投無路,必然入榖。
“昌黎那邊可有信來?”王匡此時低聲問道。
阿福搖了搖頭。
她在頭榜的位次比阿金低,但因是藥部出身,心思縝密,又不喜多言,王匡對她卻是比對阿金更爲看重。
見了阿福的動作,王匡沒說話,一顆心卻直往下沉。
太子殿下真的要來了。
兩日前,他收到昌黎發來的加急密信,得知太子殿下即將動身前往白霜城,從那時起,王匡的心情便無一刻輕鬆。
如果說,這世上還有比六皇子偷入白霜城更糟糕的事,那便是——太子殿下手攜聖命、以戶部監理之名堂而皇之地來到白霜城,覈驗銀礦歷年賬目。
這幾乎就是將繩索套在了六殿下的脖子上。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六殿下在皇都的替身還沒露餡,又有貴妃從旁遮掩,局面尚算穩定。
但這也是暫時的。
一旦富倫皇后重返皇宮,替身之事早晚會被查出,屆時,就算有山莊在,赫哲一族也很難挽回頹勢了。
不過,眼下離着皇后回宮還有些日子,轉圜的餘地也並非沒有,只是,若要反敗爲勝,難度卻是不小。
富倫氏想要畢其功於一役,一舉奪回白霜城,可見其與六殿下母族赫哲氏的爭鬥已到生死關頭,王匡原也做好了圖窮匕現的打算,而這樁突如其來的兇案,卻讓他在亂局之中,看到了一絲破綻
就當是下了一步閒棋罷。
王匡拂了拂袖,神情一派閒逸,舉目望向天邊明月,如賞月的士子。
不一時,固德與隨從阿力便到了,引路的槍八三在門邊向着王匡等人躬了躬身,退後數步,大槍一晃,便又消失在了夜幕中。
他今日負責巡衛四周,以防有莽泰的侍衛誤入此處。
雖然這種可能性幾乎不存在。
阿福在帥府今日的晚食中加了些料,莽泰的侍衛們此時多少都會有點“耳背”,行動亦較往常遲緩,反應也會慢上兩分。
自然,若是當真遇到危險,這些人——尤其是那幾位武技較高的高手——在運功使力、血行加速的情形下,還是能夠衝破藥物束縛,發揮出與平素一樣的實力的。
但今夜的帥府,安靜得有若墳墓。
百花院中彩燈寂滅,府邸後宅亦近乎半空,許多婢僕如今仍被關押着,留下來的亦不敢亂走,後花園漆黑一片,偶有幾盞燈燭晃過,亦是飄忽如鬼火一般,唯有檐上冷月、庭前涼風,一如從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