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飄搖
書九是今日傍晚回來的。
數日前,王匡請書九護送六皇子秘密回京,因這一路並沒走官道,而是繞了不少山路,是以多花了好幾日的工夫,回來時,恰是神燈節當日。
書九乃是王匡此行最大的戰力,是以他一回轉,王匡便將最緊要的幾件事交予了他,如今想已事畢,王匡便打算率衆前去相迎,給足對方體面。
衆人盡皆領命,很快便簇擁着王匡轉往北門方向。
臨行前,鉞八五於人羣中悄然回首,望向不遠處的滄河。
狂風驟雨、電閃雷鳴,此刻的滄河已然化作了一條暴怒的巨龍,似是要將整個河牀兜底掀翻,再也不復往昔的平靜。
她……想必已然上了船,卻不知如今可還安好?
少年目注河水,眼神漸漸變得空茫起來……
………………
衛姝眼下的情形委實不能稱得上好。
她雙手緊握纜繩,身體正高懸於樓船之外,腳下怒濤萬頃,身畔大風如刀,當空暴雨如注。
“轟——”
又一道驚雷炸響,狂風捲起丈高的浪頭,樓船立時上下顛簸起來,衛姝整個人都被甩向半空,如一隻在風雨中飄搖的風箏。
身上衣衫早被雨水打得溼透,鬢髮亦緊緊貼在頰邊,風一吹,潮涼粘膩,極是難受,那雨點子劈頭蓋臉砸衛姝在臉上,眼睛都睜不開。
她閉上雙目,兩手竭力抓緊纜繩,試圖穩住身體,可整個人仍舊止不住地向下滑。
那纜繩早被大雨淋溼,滑不溜手、極難着力,她不得不反覆抓握固牢,以使懸空的身體不至墜入河中。
數息後,風浪稍緩,衛姝這才又順着船體搖晃之力,一點一點向上攀援。
中毒、受傷、內力損耗巨大,此刻的她已是神疲力竭。
破風箭法第五重巔峰境,並不是那麼好施展的。
那六羽白翎,便是衛姝對第五重心法領會的極致。
她是強拼着一口心血之氣,方纔維持住了破陣而人不倒的氣勢,最後反躍至船後,勉強抓住了這根救命纜繩。
經此一役,她對這門功法的領悟大有突破,已然隱約觸到了第六重的門檻,這於她而言自是極好。可是,丹田深處那一絲陰寒之氣,卻也隱隱有了失控的跡象。
她有強烈的預感,一旦那絲陰寒沿血行上涌,後果必定極爲兇險,是故,她此時大部分的內力都用來強行抑住這絲寒氣,所剩不多的些許真氣,則散佈於全身,以防外寒入體。
武林高手也是會外感風寒、生病發熱的,所幸衛姝停留的位置不錯,剛好掛在船隻背風的一側,那突起的船頭擋住不少風雨,讓她還能最後保留最後一分餘力,觀察周遭動靜。
今夜正刮西風,樓船順水東流,恰好能夠去往野渡,再過上一刻半刻地,想必就能到了。
雖然極是掛心蓮兒等人的安危,衛姝卻也不曾亂了方寸,摒棄雜念,努力攀援纜繩,再數息後,終是成功躍上了甲板。
血腥氣!
雙足甫一踏實,衛姝立時反握長弓、伏低身體,形如擒虎之勢,引而不發,全神戒備四周。
她的那柄子母劍——藏鋒與烏鏑——皆已在交戰時失落,鉤八的鐵鉤也被她扔了,如今她手中兵器唯有兩樣:
長弓一張,羽箭一支。
說起來,這白翎箭還是衛姝從莽泰的兵器庫裡順來的,其材質堅韌、精工打造,堪與她的破風堪爲相襯。
而破風此前則一直被阿琪思藏在山神廟中,衛姝今晚方纔取出。
此弓本身便是難得的利器,其鋒銳遠超尋常刀劍,可遠攻亦可近戰,在阿琪思的記憶裡,這把長弓已與她相伴近十年。
此際,當衛姝將破風握在手中時,心底亦生出了一種難言的玄妙之感,就好似掌中長弓正渴飲敵血、躍躍欲試,而她與破風亦早已生死相依,就算暫時分開,心念亦是相通的。
“譁啷啷——”
狂風又掀巨浪,樓船再一次大幅搖晃起來,甲板上燭臺、香籠並神龕等物到處翻滾,一塊塊布幔被吹得緊貼於船幫邊緣,有幾塊已被大風吹去了船外。
衛姝將身體伏得更低些,以維持平衡,鼻息間是血腥與水腥混合的氣息,縱使甲板之上狂風不止,那味道也依舊不散。
然而,除此之外,四下裡卻再無動靜,就連衛姝此前拋上來的那具屍首,亦只隨船身偶有滑動,卻並無被人翻動的痕跡。
整船的人都死光了麼?
衛姝眉心蹙起,驀地耳廓微微一動。
她飛快將半張臉緊貼船板,凝神細聽,兩三息後,她復又直身而起,縱身撈起甲板上的屍身,身形一掠,便自舷窗進入了二樓艙室。
這條樓船極大,可避風雨處多不勝數,而經方纔細察,衛姝斷定這間艙室相對安全。
果然,船艙裡空蕩蕩地,並無人在,入目處桌椅翻倒、杯盤滾落,連窗欄都有明顯的破損,顯是經過了一場不小的混亂,瞧來一片狼藉。
但,地氈上的血跡卻不太多,血腥味兒亦不及甲板處濃郁,應該是被四壁掩去了。
衛姝眸光微轉,在船艙的某個角落停了一忽,蒼白的臉上浮起些許淡笑,移開視線,低頭在屍首上翻找起來。
之所以一直都帶着這具屍身,自是爲了拿到解藥。
擅用毒者,身上必攜解藥,否則萬一自個兒毒死了自個兒,那豈非成了笑話?
衛姝對藥理毒理也就只懂個皮毛,但阿琪思卻似是頗精於此道,沒多久便從屍首上找出了一隻玉瓶。
那玉瓶只有指肚大小,擰開後,內中別無一物,亦無特別的氣味,衛姝熟稔地將瓶口湊近鼻端,深吸了一口氣。
一股難言的清涼氣息直入肺腑,她面上的青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了下去,肌理之間亦傳來舒緩放鬆之感,此前那種臟腑四周彷彿包裹着一層膜的異樣感,亦不復存在。
這便是解藥。
如往常一樣,衛姝並不知阿琪思何以對這些事如此瞭解,她只知道一件事:
山莊的“饋贈”,從來都不簡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