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虛實
見王匡的神情忽爾變得凝重起來,莽泰倒也並未吃驚。
他對王匡的謀劃基本盡知,扎克善主僕之死,的確並不在對方的籌謀之內,乃是節外生枝,無論於己於他,皆是並不樂見的。
是故, 見阿福此時顯然已經勘驗完畢,莽泰便也不再拖延,提聲便喚“塔哈過來”。
大管事塔哈忙小跑着上前,莽泰吩咐他道:“叫幾個人把屍首裹好,擡到岸上去。”
兩具屍身還不能馬上便送回扎克善家,需得再行讓人驗看一番。這倒也並非莽泰信不過阿福, 而是他素來求穩, 欲多驗幾回,以防疏失。
塔哈忙應下了, 招手叫來幾個健僕去小舟上收屍,莽泰便又轉向一名親衛道:“你拿我的手令去府衙再要幾條船來,這幾條就先……”
“且慢。”王匡突然出聲打斷了他。
莽泰一愕,扭頭看向他。
王匡輕捻着頜下短鬚,沉吟不語。
在莽泰說話之前,此事於他有若霧掩雲繞、辨之不清,然而莽泰這一開口,他忽然便想通了這“毫無必要”之舉背後的意味,再四思量,不由搖頭失笑:
“原來如此。真真是虛者實之、實者虛之,有趣,有趣。”
“先生何意?”莽泰並不知他在笑什麼, 面上現出了疑色。
王匡笑道:“在下當初請大帥安排下這幾條船,無非是想借個便利、再將碼頭上的人羣分散開罷了, 卻不想他們……”
他忽然停下語聲,行至莽泰身邊附耳低語了幾句,末了又搖頭笑嘆:
“此乃在下之錯, 也實不該小瞧了這天下英雄。大帥若是信得過在下, 這便派個人去看上一看,便知真假了。”
莽泰對他的話自無相疑,張口欲言,“轟”,陡然一聲驚天巨響,直震得水上波浪翻滾,船隻與地面盡皆微晃。
衆皆大驚,因正立足於船上,王匡當先便有些站不穩,被一旁的阿福及時扶住。莽泰等人也並不慣水上飄浮,此時亦有些東倒西歪地,好在這樓船就泊在岸邊,晃動得有限,倒也無甚大礙。
那幾條小舟卻無這般幸運,隨着水浪上下起伏,搬運屍首的兩名金奴並不會水,此時心頭一慌, 腳下打滑, “噗嗵”,那慘白的屍首竟自裹屍布裡掉了出來, 重又落進了水中。
“呀——”
Www▲ тт kдn▲ C O 頭頂忽爾傳來女子的尖叫,卻原來是有貴族女眷從窗眼兒裡探頭打望,不想竟瞧見了樓下浮屍落水的情形,登時嚇得花容失色,兩眼一翻,朝後便倒。
艙中當即一陣兵荒馬亂,女子哭聲與尖叫聲次遞傳來,而河畔瞧熱鬧的百姓亦被那巨響所驚,你擁我擠,竟有人被擠下了河岸,又有遭人踩踏的,衆兵卒大聲斥罵,竭力阻喝人羣爆亂。
一時間,馬嘶與人聲並起,狂風與巨浪共高,那漫天陰雲沉沉壓下,竟有種山雨欲來之感,通濟碼頭也再度被躁動與不安籠罩。
樓船之上,王匡很快便穩立身形,擺手命阿福退下,擡頭望向遠處。
城西方向,一道火光沖天而起,滾滾濃煙直上雲霄,風中隱約傳來喊殺聲。
“也是時候了。”王匡負手淡笑,面上的神情很是怡然。
儘管偶有漏算,甚或已失一城,然而於大局卻是無涉,蓋因他所求者與對手並不一致,若此局能得各取所需,倒也有趣。
“先生果然神算。”莽泰此時亦正望向城西,目中火光躍動,烈焰如灼。
隱忍、蜇伏、退避,兩年來的與世無爭,爲的不過是他日的絕勝一擊。而此刻,時機已至,他彷彿正置身於兩軍陣前,只待一聲號令,便有千軍萬馬衝鋒陷陣。
王匡轉過臉來,淡笑地望向這位邊城左帥,眼底興味有之、欣然有之、怪異有之,似是正在觀賞一出好戲。
莽泰肅立數息,猛然一甩攏身大氅,單臂高舉,低沉的語聲隨大風起落,蕭冷且堅硬:
“披甲。”
………………
“甲衣呢?本宮的甲衣呢?本宮的馬呢?本宮的劍呢?”
城西油關坊,烈火吞噬了好些房舍,空氣被燒灼得“噼啪”作響,硝煙瀰漫,大火將狂風烤得滾燙,撲入口鼻時有若火龍一般。
風助火勢、火借天威,根本撲救不及,有人哭喊救命、有人趁亂打劫、還有被燒傷的百姓在地上痛苦翻滾,情形極是慘烈,而往日在此巡衛的府衙差役,卻是一個也不見。
太子被一名異常高壯的黃膚男子背在背上,數十龍甲衛將他們護在當中,一行人朝着城西奪命狂奔。
在他們身後,十餘黑衣人正高喊着“殺金狗”、“宰了他”,呼喝不休,窮追不捨。
因夜黑風急,煙塵又大,到處都是亂跑的百姓,是以衆人並瞧不清追兵到底有多少,只聽見喊殺聲一聲緊似一聲,顯是追兵咬得極緊,而當此緊要關頭,太子卻猶在發出毫無意義卻又響亮無比的質問。
他什麼都不曾備下,連匹馬都沒有,只能被人當累贅一般負着逃跑,他既覺丟人,又覺惱怒,心下還憋屈得要死。
今兒打從晨起時起,便是諸事不順。
先是從布祿什手下那裡探聽到了消息,說是有宋諜要於今晚燒燬糧倉,而布祿什打算來個甕中捉鱉,這等大事,太子居然被瞞得死緊,顯是這人根本就沒拿他這個太子當盤菜看,這令太子極是不虞。
緊接着,密探又送來加急消息,新軍大營有異,六皇子或會於今晚去糧倉抓宋諜,意在搶功。
太子當下便有些急了眼。
說好的滿門抄斬、人頭滾滾呢?這要是讓他的好六弟抓住鬧事的宋諜、再拿下首功,以陛下對小老六兒的寵愛,沒準兒還真就能將他擅自離京的罪給抵消了,這可萬萬不成。
於是,太子當即拍板,定要搶先一步拿住宋諜、奪取首功,攪黃六皇子的如意算盤。
烏蒙自是萬般不肯,再三勸他“殿下何不等京裡傳了消息來再看”,可在布祿什家已然憋了近十日的太子,卻不想再等,更不願再聽勸了。
他已經受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