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不過是一個姬妾罷了,府裡的下人叫她一聲夫人,不過是因爲葉修庭的確是沒有別的女人了。
女人麼,免不了要愛虛榮。即便嘴上不說,甚至推辭不要,能在葉府被尊一聲夫人,這心氣兒難免就不一樣了,連出門都要多帶些丫鬟。
可葉棠不吃她這一套。
她向來不待見這個夕夫人,原因麼,她與葉修庭都心知肚明。不過葉棠也從未爲難過人家,眼不見心不煩,葉棠連見都不願看見她。且葉修庭每次去夕嵐房裡,多半都是因爲她。
昨夜她說葉修庭的話,何嘗不是在說自己呢。
別的女人能輕易做到的事情,她做不到。就算她不在乎,她什麼都敢,事關葉府聲名,葉修庭也不敢。
他是她的愛不得,說不得。
這個夕夫人來府裡有了些時日,與上上下下早就熟絡起來。府裡下人不乏真拿她當夫人看的。可唯獨葉棠,與她疏離得很。
這幾年,夕嵐開始想,葉修庭之所以什麼要求都答應她,吃穿用隨着她來,也默許了下人喊她一聲夫人。可有一條,葉修庭就是遲遲不給她名分。夕嵐覺得,八成就是因爲這個葉家大小姐。
若是她主動些,與這葉家大小姐關係好起來,沒準葉修庭就能早日將她扶正了呢。畢竟,能獨佔葉府少將軍這麼多年,可不是每個女人都能做到的。
葉棠不意夕嵐會突然朝自己這邊走來。原本趴在浮亭上餵魚,這下也不免要多看她兩眼。
這多看兩眼倒是不要緊,她一下就看到了她脖頸上。那些刺目,不是葉修庭留下的又能是誰。昨夜,他可是將她晾在房裡一個多時辰。冷哼一聲,氣呼呼將手裡剩下魚食往水裡一撒。湖中大大小小魚兒呼啦一下子圍了上來。
時值雨季,府裡湖水早就漲得與浮橋齊平。夕夫人出門身邊又多跟了幾個丫鬟,一時間小小浮橋上就顯得擁擠起來。
夕嵐見了她先開口,“大小姐----”
未等她把話說完,葉棠一連推開幾個丫鬟想起身先走。這是葉府,她自然誰都可以不放在眼裡,一個姬妾而已,她推也就推了。
誰能想到這姬妾如此弱不禁風,一個趔趄倒向了一邊的小湖裡,還拽着她一起。
葉修庭剛剛回來,遠遠便看見湖邊亂作一團。眉頭一皺,緊走了幾步才聽清了,那些丫鬟喊的是,“夕夫人落水了!大小姐落水了!”
糟了,葉棠不會水。
眼睛掠過湖面,很快便鎖定了她的位置。
待夕夫人被下人救上來的時候,恰巧看見葉修庭正抱了葉棠匆匆離去。府上人皆知葉修庭疼妹妹,自小便如此,二人感情好,早就見怪不怪了。
夕夫人換好衣裳,遲遲不見葉修庭過來,心中奇怪,便決定去看個究竟。
葉棠渾身溼了個透,風一吹,渾身冰涼,她縮在他懷裡微微發顫。葉修庭趕緊將她抱回來,“快將衣裳換了。”
夕夫人悄悄過來的時候,遠遠看見葉修庭正給她擦着頭髮,桌上放着他命人剛送來的驅寒薑湯。
他將她的髮梢仔細擦了幾遍,隨口問道,“你推她下去的?”
葉修庭語氣平淡,似乎葉棠只是踢落了一個路邊無關緊要的石子。
葉棠他了解。夕嵐在府上她心裡不痛快,可又發作不得。就算要發作,她也沒有立場啊。
依着葉棠的脾氣,沒有隔三差五找夕嵐麻煩已算難得了。
“嗯。”
她低着頭,只應了一聲,任他手裡的布巾掠過她耳後脖頸。
得到她的回答,他嘴角噙了笑意,心裡竟也是愉悅的。
看她這板着小臉的樣子,連問都不用問,她推夕嵐下水,一定是因爲他。
“好了。”
他在她身側坐下,端起薑湯,自己嚐了,才用勺子盛了,遞到她脣邊。
她瞥了一眼,沒有張嘴。
他只好說,“糖多,姜少,不辣的。”
葉棠瞥了一眼他遞到脣邊的一勺薑湯。手上還帶着被刀劍磨出來的薄繭,他就這樣耐心拿着一個小勺等她。
葉修庭手中的那枚白瓷勺精緻,透紅的湯底隱隱潛着一尾小魚,尾鰭一甩,似乎就要淘氣地從勺底跳出來。葉修庭覺得,那魚兒,像極了她。
這小小白瓷勺子,還是許多年前,他買給她的。彼時,她還是個小姑娘。
葉修庭出門在外,那次竟然足足待了三月餘纔回來。少將軍一回來,高興壞了將軍府的大小姐。
府裡下人看到小姑娘連頭也顧不上梳起,匆匆別了一枝髮簪,一早就站到了門口,踮着腳,遠遠望着。
貼身的丫鬟過來拉她,“小姐,這時候還早,少將軍信裡說,他得中午才能回來呢。咱們回去等吧。”
她甩開丫鬟的手,固執站在門口。一個丫鬟哪裡知道小姑娘心思,她不過是希望他回來第一個看到的是她而已。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馬蹄聲有力,節奏輕快,一騎絕塵,拐過街角,他一眼就看到了在門口張望的小身影。
葉府門口,她仰起小臉,小手遮了陽光,看他在她身邊拉了繮繩,駿馬前蹄高高躍起,帶起些許塵土。
年輕的少將軍當即從馬上躍下來,二話不說,一把將小小的姑娘舉起來,抱進懷裡,這才擡腿往葉府裡走。
於是,先前想拉葉棠回府的下人才說,還是這兄妹心有靈犀。明明說好中午回來,才早上時候,大小姐一出來等,這少將軍就回來了。
葉修庭抱着她,一邊走,一邊問,“在等我?”
白嫩胳膊搭在他肩上,撇了撇小嘴,“纔不是。”
口非心是,他怎麼會不明白,聽了只一個勁兒笑。
老將軍迎出來,也有些奇怪,遂問,“修庭,信上不是說中午才能回來?”
他將葉棠放下來,牽着她的小手,“路途順暢,軍隊走得快,且若真等到中午,街市熱鬧起來,兵將進城,必要擾民,所以就提前回了。”
老將軍聞言欣慰,囑咐他早點回去休息。送走老將軍,他立即帶着葉棠上了街。
街市口有一老翁,專門在瓷器上畫畫,瓷上柳青青,碗中花瀲灩,筆力靈動,栩栩如生。
她看來看去,拿了一個小勺子,“我要買這個。”
少將軍眉毛一挑,低頭看着她,“家裡不是有勺子嗎?”
小姑娘小臉一板,當街便捏着勺柄,氣呼呼喊他,“葉修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