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充一手撫着長長的鬍鬚,一手負在後,在書房裡轉來轉去,他那兩隻細長的眼睛不時的眨一下,閃出銳利的光芒。--鳳-舞-文-學-網--他雖然已經五十多歲了,可是高大的軀還是得筆直,一點沒有衰老的徵兆。
他的侄子江安站在一旁,拱着手一聲也不敢吭,可是他的眼光裡卻透露出他的焦躁和不安。他就是那個要娶趙安國的老婆細君的倒黴蛋,新婚之夜,趁興入房,結果被一個連影子都沒看到的人打暈了,第九房小妾細君也被人擄走了,更慘的是,自己的子孫根還被人狠狠踢了一腳,到現在還有後遺症。
他不服這個氣,一定要把敢到他們家搶人的人找出來,他的家丁說,那些人不僅一個,至少有兩個,他們雖然玩了個個聲東擊西的花招,但後來是朝北跑了。
他找了好些天,也沒有找到線索,只得來找江充。江充本來不想管這事,一個小妾,丟了就丟了唄,有必要搞得這麼大嗎?何況這件事他本來就不贊成,你搶誰家的媳婦不好,偏搶趙破奴家的?趙破奴雖然現在不得勢,可是你別忘了,現在朝中對匈奴人況最熟悉的將軍就是他了。別看李廣利做了貳師將軍,看起來威風,又是打大宛,又是打匈奴的,可是你看看他的戰績就知道了。打大宛打了四年,損兵折將才弄回來三千多匹馬。出酒泉打匈奴,他是敗得一塌糊塗,差點把自己栽進去,要不是天子顧着自己的面子,就憑他的這個戰績,李廣利早就完蛋,十個李夫人也不好使。
李廣利不行,趙破奴就有東山再起的機會。所以從心底裡講,江充不願意和趙家撕破臉,或者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江充倒是喜歡趙破奴更多於李廣利這樣的外戚。江充是個有才的人,有才的人一般都比較自負,他最討厭的就是李廣利這種沒有本事,卻憑着裙帶關係獲得高位的人,他之所以對付衛家,也有某些這樣的心理因素在其中。
江安搶了細君,他是很不高興的,只是拗不過江安的父親,他的親兄弟的面子,他纔去參加江安的婚禮。細君被搶之後,他雖然也覺得很惱火,但對於江安要求的去找關係把人找回來卻沒有什麼興趣,丟了就丟了唄,有必要拉下這個面子去求人嗎?這樣更好,趙破奴知道了,心理也會好受一點。--鳳-舞-文-學-網--
可是江安隨後的猜測引起了他的警覺。
江安說,他派人追到十里外的霸橋驛,發現出使趙國的趙安國當晚就在霸橋驛。這也就罷了,讓人覺得奇怪的是,趙安國在這一夜前後的表現讓人很不解,頭天晚上他心很不好,還跟正使衛風打了一架,第二天起來,心卻好得很,居然和衛風又和睦如初了。
一個人睡一覺,心能變這麼多?江安直接的懷疑上了趙安國,他把自己的猜測添油加醋的告訴了江充,江充立刻上了心。他上心不是因爲很可能是趙安國來劫走了細君,而是出使趙國的爲什麼正好是衛家的人,這不由得他不心生警覺。
他之所以把水衡都尉這個肥缺丟了,就是因爲衛伉和衛伉後的太子。他一直記在心裡,等候着機會,但是沒想到衛家的人居然出使趙國了,他敏感的意識到其中會有問題。趙國是他的心傷地,也是他心裡最不放心的地方,現在再去一個讓他放心不下的人,他如何敢掉以輕心。
他隨即派江安趕到趙國,密切注意衛風的動向。江安在趙國呆了半個月,他雖然沒有看到田默出去查探他趙家的事,卻從江充的妹子那裡打聽到一件事。劉丹因爲得罪了使者,被關進了趙王府的地牢,後來劉偃出面求,劉丹又被放出來了。
江安聽到這件事,也沒有太當回事,只是例行公事的讓人用快馬把每天打聽來的消息送回長安,可是江充一聽到這個消息,頭皮就炸了。衛風既然要把劉丹關起來了,爲什麼又放了?這豈不是顯得很詭異?事如果不大,爲什麼要關?事如果不小,爲什麼又放?
一想到劉丹和他的恩怨,江充立刻想到了那件一直讓他不放心的事。他拗不過臨死的老父親的遺言,偷偷的把天子賞賜的玉具劍給放進他的棺內,雖說這件事知道的人只有他們父子兩人,可是玉具劍原本一直供在堂上,現在卻不見了,這是別人也有機會看到的。比如他的妹子,比如他的那個妹夫劉丹。
江充感到了極大的恐懼,他知道這件事一旦落到太子的手裡會是什麼結果,他要愁的不是死不死的問題,而是什麼時候死的問題。也許今天,也許明天,一道詔書送到,就能把他關進大牢。
他不得不垂死一搏,動用了最隱秘的殺器,可是沒想到,這件殺器居然失手了,不可思議的失手了,不僅沒要得了衛風的命,反而丟了自己的命。
汪豐,就是他的遠房兄弟江豐,之所以把江字加一筆改成汪,又號稱什麼水邊王,無非是掩人耳目。汪豐發展得那麼快,活得那麼滋潤,當然有他江充在後面支持的原因。江充自己不方便辦的事,就由汪豐去辦,這些年來用得一直比較順手,只是沒想到這一次栽了跟頭,汪豐當場戰死,出動的八百多號人居然被十幾個人打得落花流水。
這個消息剛剛傳到江充耳朵裡的時候,他根本不敢相信,後來聽江安說,是因爲衛風大大出乎汪豐的估計,一天跑了二百多裡,汪豐只得連夜急行了一百多裡,清晨的時候才趕到淇亭時,他明白了其中的原由。事已至此,他只得一方面安排人善後,一方面讓江安把衛風一行的消息散播到沿線的山賊耳衛風從趙國收颳了大批的財物,以引他們前去打劫。
可是今天他收到消息,衛風已經於昨天下午安全的回到了長安。
他很驚恐,也很不解,江安一回來,他就立刻把他叫了過來。
“大伯,我也沒想到,那個姓衛的突然改變了路徑,不走沿山的徑道,而是走大縣城,我們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機會。”江安很委屈,他跟了衛風一路,也沒找到下手的機會。財物再吸引人,也沒有山賊敢到縣城、郡治去打劫。他見江充眉頭緊鎖,連回踱步,連忙奉上自己的思考心得:“不過,我看那個衛風和趙安國關係太好,很不對勁,我懷疑那天劫人,就有這個衛風在內,這個小子在長安就是一個混混……”
“住口。”江充惱怒不已,這都什麼時候了,馬上連老子的頭都保不住了,還提你那第九房小妾。江安吃了一驚,看着鬚髮皆張的江充,把後面的話又咽了回去。江充氣哼哼的背過去,看着陽光燦爛的庭院,眯起了眼睛,喃喃自語:“這個豎子,命還真大,居然被他誤打誤撞的撿了一條命。”
“大伯,那現在怎麼辦?”江安囁嚅的問道。
“莫要慌。”江充雖然自己有些慌了,卻不能讓人看出來。“現在一切都是猜測,我們等等再說。衛家一向不受天子喜歡,看看這個衛風是不是能例外。”江充笑了,眯起的眼睛裡有一絲不屑:“這個豎子狗不通,辦的事破綻一大把,要想在官場上混下去,還嫩得很呢。再等等,看看我們的陛下是不是真的喜歡他,喜歡衛家。”
“那我們……就等着?”江安有些不甘心的追問。
“當然不能等着。”江充回過頭看了江安一眼,見他那一副沒出息的樣子,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不由得大怒:“別跟我再提你那第九房小妾,這件事就此打住,不要再去追查了,聽見沒有?”
“這……”江安大惑不解。
“聽見沒有?”江充吼了一聲:“再不聽我的話,你立刻滾回邯鄲去。”
江安嚇了一跳,看着圓睜雙目的江充,連忙點頭:“喏,我聽大伯的。”
“你也別閒着,去長安城裡打聽打聽,我聽說太子這些天一直在抓捕遊俠兒,鬧得很,你去打聽一下況究竟到了哪一步。”江充擺了擺手,把江安趕了出去。
江安走了,江充卻依然在轉着圈,他心裡的恐懼越來越強,他隱隱的覺得,自己在不知不覺中陷入了一個泥潭,滅頂之災正向他襲來,而他環顧自己四周,卻發現除了那一批由他提拔起來的親戚之外,居然沒有一個拿得出手的助手,一種無助的恐慌籠罩了他的心頭。
“太子,終究是個問題啊。”江充心裡苦笑了一聲,仰起頭看着青黑色的屋頂,眼中閃過一抹濃郁的黑氣:“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既然遲早要來的,那就來吧。”
“來人。”江充沉默了半晌,咬了咬牙,瞬間似乎下了一個決定。
“老爺——”管家從旁邊閃了出來。
“備一份厚禮,我要去拜訪貳師將軍。”江充提到貳師將軍的時候,嘴角浮起一絲不屑,一絲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