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雷盯着安娜手裡的那把剪刀,鬼使神差地接了過來。
她的神情讓人想起雪地裡患上雪癔的羊羣,彷彿在深思,又有些茫然。
片刻的沉默之後,她突然擡起頭,那張平靜的臉驟然生動起來,司雷瞪着安娜,在強烈的震驚中還帶着一絲憤怒——她終於完全地理解了安娜方纔的話,且完全找不到任何藉口爲對方開脫。
“你簡直……不可理喻。”
司雷拿着剪刀走到船邊,她避開人羣,稍一鬆手,剪刀徑直落入海中,甚至沒有激起什麼水花。
一陣比之前更加熱烈的聲浪從地面傳來,黎各救下了最後一個懸滯空中的年輕人,目睹了這一幕的衆人歡呼雀躍,甚至感動地流下了眼淚。即便只是站在岸上看着這一切發生,這個陡然降臨的奇蹟依舊讓所有人內心震顫。
司雷往碼頭地面看了一眼,而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一時間,高處只有風聲。
“她走了。”
赫斯塔目送司雷遠去,聲音平靜。
她回過頭看向安娜。
“但這裡現在有兩架輪椅……誰來推我?”
……
六點一刻,升明號起航。
一個未成年死者的意外墜亡只讓這艘巨大的客輪延遲了十五分鐘的始發時間,在經歷了下午的種種變故之後,最終的登船者已不到預計的1/3。他們此刻都神情沮喪地擁擠在位於五樓的大堂前臺——這一層有着最多的雙人艙,也是他們即將入住的地方。
沒有人交談,沉默像一陣無形的濃霧,籠罩在所有人的頭頂。大多數人疲倦極了,他們彼此依靠着,處在某種半睡半醒的狀態。
忽然,一聲輕微的“叮”從電梯方向傳來。
許多人都迅速睜開眼睛,看向電梯上方驟然亮起的數字——在木質廂門的上方,八個由輝光管繞成的數字排成了一個半圓,一根看起來相當古老的黃銅指針正隨着電梯的升降緩慢轉動,它指向哪個數字,對應的輝光管就亮起,發出鐵鏽般的赤紅色光芒。
——有人從一樓上來了。
大廳裡的人先後站了起來,目不轉睛地盯着電梯門。
“……久等了!”當電梯門將將打開,一個充滿活力的聲音先傳了出來,緊接着,人們看清了來人的樣貌,這是一個穿着灰色船員制服的年輕人,胸口彆着徽章,上面寫着“曼特爾”。
“請問,除了布理先生以外的所有荊棘僧侶現在都在這兒了嗎?”曼特爾問道。
“是的,所有人都在這兒,”一個聲音回答,“但我們已經等了足足——”
“請各位先進電梯,我們現在必須前往樓上的‘畢肖普’餐廳,那兒專門爲諸位準備了歡迎酒會——”
一瞬的寂靜過後,人羣突然沸騰。
“我們現在根本不需要什麼酒會……讓我們回房休息!!”
“對,給我們門卡——或者鑰匙!”
電梯來客始終保持着微笑,她望着眼前張牙舞爪的客人們,擡高了音量:“我只是來幫忙傳達布理先生的邀請,以及——”
曼特爾刻意地停頓下來,果不其然,在聽見“布理”的名字以後,所有人都暫時有所收斂。
“以及,不願意去樓上餐廳的可以在這裡原地休息,不作勉強——但我無法給你們派發門卡,這件事的流程別安排在酒會結束以後,各位可以憑船卡兌換對應的房間門卡……我表達清楚了嗎?”
曼特爾重新回到了電梯中,“要上樓的都抓緊時間哈。”
當第一個人走進電梯之後,後面的追隨者也稀稀拉拉地跟了上去,最後,十一個人裡只剩兩個人仍留在電梯外面,他們神情厭倦地坐在深藍色的地毯上,有氣無力地朝電梯裡的朋友揮了揮手。
電梯門漸漸合攏,所有人緩慢上升。
“那個,曼特爾小姐,我想問一下……”
“我不負責解答問題哈。”曼特爾微笑着道,“我只負責把你們帶上第六層。”
電梯緩停,隨着叮的一聲,門打開了。
這一層的地毯是紅色的,很厚,踩在上面沒有聲音。
電梯的正前方是一片視野開闊的落地窗,遠處淡灰色的天空和海浪幾乎完全融合在了一起,外面的天色已經漸漸暗淡,變得不再起眼,玻璃上清晰地映照着船艙內的璀璨燈火。
這裡的層高相當驚人,幾乎是休息區的兩倍不止。
“這一層往左是格雷斯劇場,往右是畢肖普餐廳,大家不要走錯哈!”
“……你不跟我們一起走嗎?”
“再見,各位用餐愉快!”
電梯門再次合攏。男人們沒有立刻離去,他們站在電梯口,看着門上的數字繼續往上升,最後指針停在了“8”的位置,輝光管也暗了下來。
“……第八層是觀景甲板,還有駕駛室。”其中一人看着不遠處的船艙結構圖,悶聲說道。
“不管她了……餐廳是往哪兒來着,右邊是吧。”
“走走走……”
人羣魚貫而行,這裡的走廊比想象中得更加寬闊,大家欣賞着走廊單側的掛畫與自身在另一側玻璃鏡面上的影子,朝着餐廳的方向移動。
……
畢肖普餐廳,赫斯塔在輪椅上仰頭睡着,她的頭歪歪斜斜地靠在椅背上。
零坐在她的旁邊,緊接着是安娜。
司雷始終沒有接近她們所在的這張桌子,顯然還在爲下午發生的事情耿耿於懷,她緊緊握着手機,站在餐廳靠窗一側最深處的角落——在這個地方,她可以毫不費力地觀察到整個餐廳裡發生的一切。
隨着一陣混亂的腳步聲,最後的幾位客人到了,零看向門口,那個下午在展覽館裡指點江山的老頭西裝革履地走了進來。
荊棘僧侶們的席位上驟然爆發出一陣掌聲,老人朝着他們微微頷首。
零聽見身旁傳來一陣擾動——這陣掌聲讓赫斯塔從夢中驚醒,她捂着胸口,心有餘悸地看向聲音的來源。
“……那些人在幹什麼。”赫斯塔撐着額頭,整個人的姿勢慢慢從後仰變成趴在桌上,“是誰來了?”
“羅博格里耶。”零低聲答道,“理論上是這艘船的新主人。”
赫斯塔面無表情地眨了眨眼睛,她再次掃了一眼四下的情況,最後目光還是落回了荊棘僧侶那裡。
赫斯塔有些在意地皺起眉:“……他們怎麼都拿着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