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到最後每一個人都會變……但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昏暗的房間,赫斯塔的手壓在了黎各的髮梢上,她揪着那一點發尾,在手指上繞了兩圈。
“可能我自己還在原地,就以爲別人也是如此。”黎各又道,“但我不能理解……”
“睡吧。”赫斯塔輕聲道,“我不會變。”
黎各一手按在赫斯塔的臉上:“拉倒吧你變得最多了——”
“再變也還是我,”赫斯塔撥開黎各的手,“我也一直站在原地,只是我以前沒有發現。”
……
次日一早,赫斯塔前往柯西工作站辦理手續。西莫婭早就怒氣衝衝地守在那裡,一見赫斯塔就朝她大步走了過來。
“騙子!小人!”她將一張彩印的政府文件摔打在赫斯塔胸口,“你根本沒有就職!我就說你怎麼可能繞開我履行完整個就職程序,你!昨晚!當着議事廳所有人的面撒下彌天大謊還面不改色——”
“這種細節有什麼好在意的,”赫斯塔俯身撿起被西莫婭丟掉的文檔,她掃了一眼,發現是AHgAs的確認函,上面顯示赫斯塔眼下仍是未就職的狀態,“我今天就是來籤就職文件的。”
“你嚴重違規了!”西莫婭厲聲道,“你在沒有就職的情況下擅自越過肯黛發出襲擊命令——”
赫斯塔輕輕“嘖”了一聲,低頭從自己的包裡取出了另一份文件,遞到西莫婭面前。
“看看。”
“這是什麼東西?”
“我的就職注意事項……的一部分。”赫斯塔道,“因爲你之前和我提過有這麼份東西在,我就把它打印了出來,每天都抽幾頁帶在身上,隨時隨地看一看……結果還真讓我發現了一些東西。西莫婭,接着它,看看第一百五十六頁。”
赫斯塔將這沓已經翻舊的紙強行遞到了西莫婭的手邊,儘管西莫婭的目光中透露着強烈的不信任,但還是接了過去。
“保護與協助條例,第三章,第十五條。”
西莫婭嘩嘩翻頁,迅速找到了赫斯塔指明的條款,那一頁的紙張比其它幾頁都要舊,上面還有圓形的水漬,它將法條的序號打溼,使紙面生出皺褶。
「第十五條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候任監察官亦臨時享有監察官全部職權:
「1.AHgAs工作站、基地、研究所等任意安全區內建築、人員遭到嚴重攻擊……」
西莫婭深吸了口氣,慢慢將手中的條例放下。
“在我就職之後,請你繼續做我的秘書。”赫斯塔望着她,“鑑於眼下時局特殊,我要求你一天二十四個小時隨時待命,讓工作站額外撥一部手機給你,這部手機專用於和我的通訊——永遠不準關機。在我需要聯繫你的時候,你必須馬上給我回應。”
西莫婭抿緊了嘴巴,儘管赫斯塔的話語裡沒有絲毫不滿,但她隱隱覺得這是赫斯塔對自己的報復。西莫婭微微晃動腦袋,醞釀着拒絕。
“拿出你的職業素養來。”赫斯塔臉上的笑意消失了,“昨晚AHgAs的安全區被攻擊了,這是近二十年來聞所未聞的事,而它就發生在我們的眼皮底下。”
“……知道了。”
“去準備我的就職文件,我馬上要簽字。”赫斯塔輕聲道,“肯黛回來了嗎?”
“在辦公室。”
“取消她接下來兩個小時的日程。”赫斯塔道,“我有急事和她討論。”
“我沒有權利——”
“那你等等,”赫斯塔大步離開,朝走廊深處走去,“一會兒我讓她親自給你打電話。”
……
這一日,科維希克直到午後纔起來。
對他的僕人們來說,這是一個不尋常的信號,因爲科維希克一向視早起爲一項重要的美德,他曾在許多個場合向許多人公開強調過,那些總是在天亮之後才醒來的人個個懶惰成性,註定要度過極其失敗的一生。
下午一點,他的男僕聽到鈴聲,立刻走向主人的臥房。
“先生。”男僕輕聲道,“您今天身體不適嗎?”
“……我很好。”科維希克輕聲道,“給我拿杯水來。”
男僕很快端着水壺和水杯進了房間。
“放這兒,”科維希克指了指牀頭,“……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男僕卻沒有照做,他有些遲疑地望着主人的臉:“您真的沒有不舒服嗎,或者我先幫您拿體溫計——”
“好了!出去!”科維希克驟然變臉,“我什麼都不需要!”
男僕向他低了低頭,很快退出了房間。
午後的日光將外面的一切照得晶亮,世界顯示出一種不真實的燦爛景象,科維希克一個人靜靜地躺在牀上,望着窗外的樹影與天空,整個人沉浸在一種微醺般的恍惚裡。
這一晚他幾乎沒能睡着,他斷斷續續地入夢、醒來,儘管每一個夢都混亂不堪,但他卻樂此不疲。而今,他的睡意已徹底淡去,即便他還想強行維持睡夢中的景象,身體也不再配合。他這才端起一杯水,試圖用它澆滅燃起的心火。
儘管他確定自己一整晚都在做夢,但那些早些時候的夢此刻都已經離他遠去了,只剩下最近的那個夢還清晰地留在腦海中。他夢見幼年時跟隨父親去打獵,父親抱他上馬,那雙粗壯的臂膀將他護在中間。
這樣的事固然從未發生過,然而當他感到自己確實被父親緊緊擁抱並寄予厚望的時候,那種強烈的幸福感幾乎使他流淚。他們縱馬來到草原,見一隻巨大的鷹從天空飛過,父親張開巨弓,將箭矢對準獵物,卻遲遲沒有鬆弦。
“看見了嗎,科維希克,”父親說,“你要像這樣拉弓。”
“看見了!”
“你來試試。”——就是從這句話開始,原先渾厚的聲音被一個女聲替代,科維希克驚慌地回過頭,卻發現自己身後坐着的並非父親,而是身穿AHgAs制服的簡·赫斯塔。
她火焰一樣的頭髮和深湖一樣的眼睛像一副烙鐵,徑直烙在了他的心裡。
“赫斯塔……”科維希克低聲呢喃,“簡·赫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