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孫霆均就把我帶到了一處野河邊。
他頭上還有掃帚上掉落的尼龍絲,瞳白也很是充血。
不用想也知道,自打路鋒出事之後,他鐵定沒有踏實睡過個安穩覺。
今天又撞上了我和霍佑伸在他家的這一幕,縈繞在他心頭的問號鐵定滿滿的。
“下車。”孫霆均說話間已經打開了車門。
我不急不躁地下去,這時候他已經站在了河邊,撿起地上的一塊小石子,用力扔向了遠處的河面。
咚的一聲,石子將平靜的河水砸出了漣漪,一層層緩慢地盪漾開來。
“給你個機會,和我說清楚。今天到底怎麼回事?”孫霆均盯着我,他此時此刻的眼神在以往的任何一個時候我都不曾見過,就像短暫起了漣漪之後又恢復平靜的河面,沒有對我進攻的意圖,但更沒有退讓的決定。
我很快把眼神從他臉上移開,用腳尖輕輕踢了踢腳邊的雜草:“解釋什麼?解釋我爲什麼夜不歸宿?還是解釋我怎麼會和霍佑伸在你外婆家裡?”
“都要聽。”孫霆均的聲音特別沉。
我不免輕笑了出來,歪頭時我自諷地說:“對於我夜不歸宿這件事,連我男人都不聞不問,你有什麼資格問?至於我的霍先生怎麼會在你外婆家,你可以去問自己外婆,問我做什麼?”
他氣急,用力握住我的雙肩狠狠地晃動了幾下:“程乙舒,你故意的?是不是看剛纔我被自己外婆拿掃把趕出門,你看得很爽是不是?剛我外婆那麼趕我,你明知道她不會和我說什麼,我只能問你!”
孫霆均的嘴巴輕輕努了努,我的肩膀快被按住手指洞來,我掃掉他的手,眉心不自覺地就皺了起來。
我也不是真的鐵石心腸,孫霆均這人可以對自己不在意的人做出一系列變態的舉動,可對於他在乎的人又是那樣的好。如果他對我沒意思,我剛對他說的話,足夠讓他甩來一個重重的巴掌。
我心裡就像被掏空了一塊,我短暫的醞釀了一下語言後才避重就輕地說:“我和阿臨吵架了,昨晚我開車出來在馬路上瞎轉悠,後來就碰上了霍佑伸。我們聊了一會,走着走着就到了你外婆家。霍家你應該知道,在國外的化妝品業一直有突出表現。霍佑伸回來發展中國市場,除了化妝品業,在化工業和房地產多少也有點涉足,你外婆住那房子幾年前能開發有霍家的一定關係。他和你外婆幾年前就認識了。昨晚我們只是碰巧,和你外婆聊晚了就在客房睡了。而且今早我才知道戶主是你外婆。信不信隨你吧。”
我的腦袋還沒來得及別過去,孫霆均想也沒想就說:“我信。”
他的喉結來回滾動了兩三下,擡起眼皮說:“程乙舒,只要你肯說,你說什麼我他媽都信。”
他是我生命中唯一一個不以任何目的接近我,不以任何回報爲代價保護我,信任我的大男孩。
我喉頭一熱,提了提眼眸問他:“傻子吧你,要是我騙你也信?”
孫霆均長長的嘆口出氣,慢慢地露出了他的小虎牙說:“操!如果你願意騙我,我覺得應該配合你,陪你走上一段。我還希望,這一段能長一點。程乙舒,我們可能這輩子都不會戀愛,但一定不會‘分手’。我早就說過,只要你想要,不管對錯我都會給你。”他往自己太陽穴上指了指:“這思想就跟河邊的小草一樣,它的根深深扎我腦袋裡了。”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在聽完孫霆均這番話後,眼裡起了霧。我特別想給眼前這個大男孩一個大大的擁抱,親口告訴他,沒事別說這麼酸的話,真挺容易讓人感動的。
可最後我還是收起了眼裡的霧氣,一拳砸在孫霆均肌肉發達的胸口,冷冰冰地說了句:“你好好活着我就謝天謝地了。”
孫霆均無視我冷漠的語氣,微露的小虎牙整個都露了出來,他說:“好。我一定好好活着。”
我們在河邊站了好一會,孫霆均往河面上扔了好幾塊石頭。在我說完那番話後,他沒有再問我關於昨晚的任何事。我隱隱感覺到他不是憋着不問,而是真的無條件相信我,一定不會和霍佑伸有什麼。
他撿起兩塊小石頭,一塊遞給了我說:“咱倆比賽,看誰扔得遠。”
我白他一眼,抱着胳膊沒有接:“幼稚。”
他不依不饒:“操。怕輸啊?這樣,你要是贏了,老子就答應你一件事。”
我想了想:“我想不到有什麼是需要你爲我做的。”
“又沒說必須馬上用,你可以欠着。”孫霆均又把石頭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沒辦法,只能接過,順便把豎在他頭上很久的幾根掃帚尼龍絲一一拿了扔掉。
他用手掃掃自己的頭髮,沒太在意,然後就捲起袖子,眯起一隻眼睛說:“要不要我讓你兩步。”
我哼唧一聲,心想小學那會在學校裡扔壘球我全校第一,誰輸誰贏真不一定。
“不用讓,你先扔。”我說。
孫霆均笑了笑,手臂一揚,小石頭在空中掠起一道完美的拋物線,在挺遠的地方咚的砸向河面。
我晃了晃胳膊,用力一甩,似乎也落在他落石的地方。可他偏說:“操,不錯啊,你贏了。”
我說:“沒贏,我們一樣。再來一次吧。”
我竟然有些扔上了癮。
“來。”孫霆均朝我勾勾手指。
我們在河邊玩了很久,好幾次我和他都開懷大笑。童年時就不怎麼有過的童真竟在今天被孫霆均給找了回來。
我們一直玩到面前半顆小石子都找不到,然後不約而同地站在河邊,各自沉默不語。
後來,我問他:“蔣鳳英那邊解決了嗎?”
孫霆均點頭:“算是解決了。事是陳強辦的,他說蔣鳳英最後根本沒辦法,只能答應配合。那幾個保鏢的家人那邊,她也答應去想辦法擺平。這回該倒黴的應該是路鋒的親女兒了,原本吃穿不愁的,現在要被後媽和男友聯手坑得淨身出戶。呵,以後怕是他媽囂張不出來了。”
我心裡五味雜陳,絲毫沒有半點快感。
且在這件事上,霍先生真算幫了忙,要不然可能蔣鳳英這關都過不去。
這個話題結束後,孫霆均問我:“爲什麼和商臨吵架?還夜不歸宿,不怕他發火嗎?”
我輕笑:“他也夜不歸宿,我打電話給他還是女人接的。搞不好他已經綠了我。”
孫霆均似乎覺得我在扯蛋,開玩笑一般地說:“喔?那你不他媽找他算賬去?”
我默了會兒,喃喃地說:“是該找他。”
孫霆均嘆息了一聲說:“今天是你贏得多,以後有需要,就到我這來討個願望。”
我朝前走兩步後回頭,擡手指着他,口吻冷硬地說:“願望我早說過了。”
孫霆均皺起眉:“有嗎?”
我答:“你要比我活得長。”
孫霆均實打實地愣了下,他沒有說話,摸出根菸叼嘴上,很悶沉地應了聲:“嗯。”
那是差不多上午十點的時候,我沒讓孫霆均送我,用孫霆均的手機提前打了電話給道路救援服務,他們把我那輛昨晚停在路邊的車加上了油。
我開着它直奔別墅。
把車停到地下停車場的時候我看見那輛阿臨最喜歡的暴龍重機已經停進了原來的位置。
所以說,他已經回來了。
我幾乎已飛一般的速度衝進家裡。
一樓沒有他,我就腳不停息地衝上樓梯。
才衝到一半,我就在二樓的平臺上看見了他。
他穿着一件超顯身材的黑色t恤,衣襬被塞進了褲腰的奢侈皮帶裡,一個簡單的金屬帶扣讓他的上半身和下半身呈現出相當完美的黃金比例。一側的劉海蕩在阿臨淡漠的眼鋒上,時間的沉澱以及陰柔的味道,全是不可複製的魅力。
我正扶着扶手,一條腿邁在高一截的臺階上,身子相當於是反射般前傾的。
而他站在高處,本就出衆的身高在這一刻宛如地獄的冥王,讓我整個後背都涼颼颼的。
他沒有對我發出任何聲音,而我就跟個演獨角戲的人一樣,拋棄尊嚴地一步步邁向他。
我的雙腳立在離他最近的一個臺階上,目光假如平視,這會兒應該只能到他的胸口。
我近距離地看着他,他耷拉着眼皮,鬆懶地瞧着我,嘴皮子輕微動了動,好像預備說點什麼,或者問點什麼。
可他竟然忍住了,眼鋒一滑後他就邁步下樓,我的肩膀被他輕微地撞擊了一下。
他真的視我如空氣,兀自下了樓。
我心裡的委屈和怒火‘蹭’就往上燒,我追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胳膊問:“你打算一語成戩了?連聽我說完前因後果都不願意是嗎?”
阿臨慢慢轉過頭,慢聲問:“程乙舒,機會我給過很多回,是你自己不要。現在你想說,我卻不是那麼想聽了。”
啪的一下,我往他冷酷無情地臉上用力甩了個大耳光。
那聲音,清脆無比。
他用舌尖輕輕舔了下嘴角,陰邪地笑着說:“到底是趙飛的妹妹,果然手很硬。打我是嗎?”
他一把撈住我的腰,以碾壓一般的勢頭單手就讓我雙腳離地,然後一甩便甩到了沙發上。
他擡起一條腿,踩在了沙發的邊緣,整個上身都在往前傾:“還想打嗎?再打,就把你扔外頭花壇裡!”
這時候,樓梯上竟然又有了腳步聲。
我心裡起了相當不好的預感,立馬翹起腦袋一個扭頭。
我以爲自己可能會看見喬十一的。
可從樓上下來的卻是一股子風塵氣的女人。
她只裹着浴巾,探頭探腦地往我這邊瞧,她怯生生地喊:“臨哥。她……”
這一發聲我就聽出來了。
聲音和我先前在電話裡聽見的如出一轍。
我指尖輕顫,回頭看着一臉淡然的阿臨,艱難地說:“看着我的眼睛告訴我,你出軌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