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子楸枰一路饒,最宜檐雨竹瀟瀟”。
聽李襄屏文縐縐來了這樣一句,繡琴姑娘先是一愣,然後抿嘴一笑:
“李先生好文采,那行,按您吩咐咱們現在就開船啦,我帶兩位先生好好領略一下這六朝金粉薈萃之所吧。”
“其實我更擅長的是“兩隻小蜜蜂,飛入花叢中”那個套路。”
李襄屏含笑看着面前的美女,心裡卻來了這麼一句。
他心說你在這跟我裝什麼裝呢?我不就看你這艘畫舫透着一股古怪,還有那塊來路不明的棋盤,這才故意念這句詩嗎?
裝!你就在這繼續跟我裝吧,我剛纔唸的只是唐代小杜一首大路貨的詩而已,並且那塊楸枰上就有這兩句呢。我剛纔要不是看到這兩句,又怎麼想到這是“當湖”用過的棋盤?
你既然敢自稱繡琴,並且還把如此古怪一塊棋盤擺在如此顯眼之處,你能不知道這首詩?
想到這李襄屏偷偷對趙道愷使個眼色,作爲從小一塊長大的死黨,趙道愷心領神會,接下來兩人就當沒事一般,把今天當作一次普通喝花酒行爲,準備和船上幾位美女耐心周旋。
畫舫開始在秦淮河上游走,因爲惦記這那塊棋盤,李襄屏遊覽起來有點心不在焉,看着兩岸的風景,他對趙道愷說道:
“奇怪呀,我看這一帶的風光也就一般,並沒什麼特別之處,爲何這裡能有諾大名氣呢?”
聽到李襄屏的疑問,在金陵待了有一段時間的趙道愷笑道:
“這你就不懂了吧,古代秦淮河畔娛樂業之所以這麼發達,那純粹就是因爲位置好,你看......”趙道愷指着岸上某處:
“那個地方,就是曾經的江南貢院啊,每年科舉都有兩三萬人到此趕考。襄屏你想想,兩三萬人啊,而且都是那種有消費力並且還喜歡追求什麼生活情調的讀書人,所以這需求絕對是槓槓的。”
李襄屏露出一絲笑容:“原來是這樣啊。”
趙道愷點點頭:“而這種需求,一批很有生意頭腦的媽媽桑早就認識到了,知道這是一個相當有希望的行業和產業啊。於是她們大肆培養“女兒們”的琴棋書畫以及詩詞曲賦等等,以吸引招徠江南士子和前來貢院趕考的舉子們。久而久之,這一代就成爲明清兩朝著名的紅燈區了,留下多少動人傳說和香豔故事,嗯,精力不夠那根本就逛不過來呀。”
李襄屏笑着附和:“是的是的,不僅精力不夠逛不過來,而且我聽說在古代逛青樓,光有錢還不行,你必須還要有點文化,只有那些所謂的文人騷客才最受待見,是這樣吧?”
“那是那是,”趙道愷和李襄屏一唱一和:
“想當年秦淮河畔的那些名妓,可以說是早就已經脫離了賣肉的低級趣味,她們喜歡不飾鉛粉,有時候甚至連妝都懶得畫,就那樣素顏見客。穿着也不追求暴露或華麗,以淡雅、樸素爲主。嘿!恰恰是這種居家套路的裝扮,反而贏得了客人的青睞。而越能投文人所好的名妓,就越容易出名,混個頭牌。文人所好無非就是搞點文化娛樂,讀詩作文,彈琴畫畫。所以秦淮八豔以及你剛纔說的秦淮五絕,那基本上都是女文青以上的文化層次,低了,那根本沒法溝通沒法玩。”
李襄屏點點頭:“沒錯沒錯,秦淮八豔中馬湘蘭之所以是頭牌,因爲她畫蘭一絕,書法,填詞也都拿手。顧橫波自己出了詩詞集,一點兒不輸給那些大家閨秀,董小宛文化水平也很高,冒闢疆寫書,她就在一旁稽查抄寫,細心商訂。柳如是就更不得了,她詩詞俱佳,經常讓清初文壇扛把子錢謙益感到汗顏。文史功底也了得,錢謙益修史所用事或有誤舛,她能從旁辯證指出來,因此被錢戲稱爲“柳儒士”,所以說想在當年的秦淮河畔混出名堂,沒點能耐沒點個性那是絕對不行啊,就拿現在那些嫩模網紅來說,如果讓她們穿越到當年的秦淮河畔去討生活,那估計很多人都無法適應。”
趙道愷哈哈大笑:“那可不一定哦,現代的人穿越回去,那肯定就把天上人間那一套帶回去了,我說襄屏,你敢說古代那些文人騷客,他們就一定不喜歡濃妝豔抹黑絲襪這種套路?”
兩人一邊在那聊天,一邊注意觀察陪在身邊的那位美女。他們倆在那滔滔不絕說了那麼多,說穿了無非就是想刺探一下那位繡琴姑娘的反應,從而判斷她到底是什麼來路。
只可惜兩人一番努力白費,在兩人誇誇其談期間,那位叫繡琴的美女雖然一直在作陪,不過她全程幾乎沒有說話,只是微笑着陪着兩人----是那種非常職業的,毫無破綻的微笑,讓人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麼,更無法從她的表情看出她的底細。
眼見各種試探無效,李襄屏和趙道愷再次對視一眼,然後同時點點頭,知道想摸清此人的底細,最終可能還是要落到圍棋上。正好這時外面的雨有越下越大的趨勢,大夥趁機離開甲板,重新回到畫舫之內。
還是趙道愷最先沉不住氣,回到房間之後,他也不繞彎子了,指着那副疑是古董的棋具,裝作不經意的對那位叫繡琴的美女說道:
“美女既然是叫繡琴,而這裡又有一副圍棋,那想必你一定會下圍棋嘍?”
對於這個問題,那位叫繡琴的古裝美女倒也並不遮掩,她對趙道愷一笑:
“會一點點,在很久以前,我曾學過一段時間。”
“喲!美女居然會下圍棋呀,這年頭會下圍棋的美女可是不多,那繡琴姑娘的水平如何呀?嘿嘿巧了,我告訴你件事,我這位兄弟呀,他可是位圍棋高手......”
趙道愷用手一指李襄屏,然後裝出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他也是從小就正規練過的,標準的童子功,今天正好遇上,要不你們兩個來一盤?”
“哦?”繡琴的目光轉向李襄屏,不知道怎麼回事,也許是自我感覺良好吧,李襄屏總認爲這美女看自己的眼神有點奇怪:
“原來李先生是受過正規訓練的呀,那不行不行,以我這點水平,肯定下不過李先生的。”
雖然美女說得很客氣,態度也沒什麼問題,不過李襄屏卻有點不好意思了。
李襄屏的圍棋的確是童子功沒錯,以他接近職業的水準,在普通人羣中當然也稱得上是高手。然而要知道,正是因爲他是童子功,由於小時候連續3次衝段失敗,這讓他對圍棋留下了陰影,他覺得特丟人,把這事視作奇恥大辱,甚至引爲生平憾事。
因此說實話實說,李襄屏其實很忌諱別人說他是圍棋高手,尤其是面對不怎麼熟悉的人,他更是不怎麼願意提及圍棋。
不過今天的情況有所不同,先不說這艘畫舫整個透着一種古怪,光是那塊疑是見證過“當湖十局”的棋盤,這就對李襄屏有足夠的吸引力,併成功勾引起他的好奇心,而眼下想解開心中的謎團,貌似也只能以圍棋的話題作爲切入點。
因此很自然的,在回到畫舫之內後,大家開始把圍棋作爲主要話題。
聊天的氣氛相當不錯,大家就着圍棋的話題一通神侃,幾個人從圍棋的起源說到圍棋的發展,從中國的古棋說到現代圍棋,然後又從現代圍棋說到最近給圍棋帶來顛覆性革命的圍棋AI。
大家聊開之後之後,李襄屏對這位叫繡琴的古裝美女有點刮目相看了,因爲那塊棋盤的緣故,李襄屏有意把話題往中古棋上引,也正是因爲說到中古棋,李襄屏發現了一個奇怪的事情。
那位叫繡琴的古裝美女,她的中古棋知識是相當的豐富,無論李襄屏涉及任何話題,她都可以娓娓道來,如數家珍。
從“堯制圍棋”到第一位有文字記載的國手弈秋,從“棋經十三篇”到人類第一個圍棋妙手“一子解雙徵”,任何話題她都能夠接得上。
尤其是對於明清兩朝的圍棋,從明朝圍棋三大派到清代九大國手,從“過周十番”到“當湖十局”,這位叫繡琴的美女更是顯得熟稔無比,她隨口說出很多明清朝代的棋壇逸事,有很多更是李襄屏聞所未聞。
李襄屏心裡嘖嘖稱奇。
不僅如此,讓李襄屏覺得奇怪的不僅僅是這個,在閒聊時候李襄屏注意到:這位繡琴姑娘除了對中古棋熟稔無比之外,她反倒對近代的日本圍棋,以及最近幾十年的世界棋壇格局不甚了了,當大家聊及相關話題的時候,她表現得完全像個圍棋小白,只有說到最近的圍棋AI,她才能勉強接上幾句話。
“奇怪呀,這美女到底是什麼樣一個人呢?我怎麼感覺,她倒是有點像剛從古代穿越過來的人一樣......”
在這一刻,李襄屏腦洞大開,產生了如此奇葩一個想法,在產生這個怪異想法的同時,他對面前的這位美女也愈發感興趣。
就在李襄屏微微搖搖頭,努力想把這個不靠譜的念頭驅出腦外的時候,趙道愷再次舊話重提:
“呵呵,我看你們倆聊得那麼投緣,要不你們倆下一盤吧?”
李襄屏沒有說話,只是把詢問的目光投向美女。
美女倒是沒有矯情,她含笑對李襄屏說道:“李先生既然想下棋,那我就陪你手談一盤吧。”
她擺擺手,另外兩位丫鬟打扮的古裝少女端出另外一副棋具。
一副全新的現代棋具。
“嗯?爲什麼不用這副棋具?”
李襄屏用手指指那塊疑是古董的棋具。
當李襄屏說完這句話的時候,他突然感覺,那位美女看向自己的眼神愈發奇怪:
“李先生是想試試這塊楸枰嗎?不過我奉勸你一句,您最好不要試,不然試過之後你會後悔。”
美女這話說了等於沒說,李襄屏甚至認爲她是故意這樣說的。
要知道作爲男人嘛,美女越說不能幹的事情,在大多數時候其實就越沒退縮的理由,更何況李襄屏今天的主要目的,就是奔着那塊棋盤來的,因此接下來:
“呵呵不後悔不後悔,怎麼,難道繡琴姑娘捨不得用這塊棋盤來招待客人嗎?”
“真的不後悔?”
“當然。”
然而就在幾分鐘之後,李襄屏終於有點後悔了。
當然嘍,嚴格來說李襄屏那也不叫後悔,他其實根本就沒有時間後悔。
因爲當他的手剛接觸到那塊楸枰,李襄屏立馬感覺天旋地轉,然後接下來,
接下來李襄屏就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