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城提籃橋監獄,李襄屏和常浩的比賽繼續進行。
“嘿嘿,有意思啊,這棋下得挺有意思......”
“是啊,哪想到李襄屏今天下得這麼強硬,剛下的這幾步,那完全就是招招不離後腦勺嘛,看來他今天是真的拼了......”
以上這樣的議論,只是發生在中午封盤之前。要說今天上午的棋局進程其實並不快,11點45分左右,棋盤上總共還不到50手棋。
面對自己不怎麼熟悉的變化,常浩的落子速度不快這很正常,而李襄屏呢,今天這個變化雖然是他主動祭出來的,他在賽前也確實有所準備,然而說句大實話,他對這個“鐵重關”其實也不算特別熟,他在賽前的準備還真談不上是什麼精研。
沒有精研的原因有2個,一是“鐵重關”這個變化並不像現代一些“一本道”的定式,比如像“大雪崩”那樣的,“大雪崩”前面有N手棋都可以認爲是“僅此一手”,最重要的分歧點只有那麼幾步,那麼這樣的定式準備起來簡單。
而“鐵重關”不是這樣,它開局寥寥數手就會產生很多分支,而每個分支都是變化繁多----因此從這個角度說,與其說“鐵重關”是一個定式,但它其實更像是現代的那種佈局套路,就像“變相中國流”那樣的。
而大家都知道,圍棋中的一個大型佈局套路體系,這裡面的變化當然要比單純一個定式多多了,李襄屏在短時間內根本沒有辦法進行精研。
第二個也是最主要的原因,李襄屏雖然主動祭出這個“鐵重關”,然而說句實話,對於今天的比賽,他還真沒把全部希望都寄託在這個變化上面,更沒指望一把“飛刀”就把對手撂倒。
換句話說,在李襄屏內心的最深處,他還是希望自己能堂堂正正戰勝常浩啊,說是以此來證明自己也好,說是以此來檢閱自己前段時間的訓練效果也好。總之在在對待這盤比賽的態度上,李襄屏認爲自己還是比較端正的,他期待和對手堂堂正正一戰。
因此他今天祭出這個“鐵重關”,說實話李襄屏還真沒想太多,裡面最多有一點“出其不意”的意思,或者說他想用一個對手可能完全陌生的變化,以此來多消耗一點對手的比賽用時。
當然嘍,假如對手應對有誤,這個古老的變化到最後真正變爲一把“飛刀”,如果能達到這樣一種效果那當然也更好,李襄屏對此也會笑納。
也正是因爲李襄屏自己也不是特別熟,那麼上午的比賽進程自然就快不起來呀。等到上午2個小時比賽結束,最起碼在“多消耗對手比賽用時”方面,李襄屏並沒有達到自己預期,自己在上午花去55分鐘,而對手常浩上午用時一個小時零5分,雙方用時相差無幾。
當然嘍,比賽用時只是枝節問題,真正重要的那還是棋局的內容或者說棋盤上的形勢。而在中午封盤時候,李襄屏對於這點他倒是自我感覺良好,他認爲到目前爲止一起進展順利,雖然現在全局才40多手,這個時候就說孰優孰劣當然爲時尚早,然而到目前的進程,李襄屏自認爲說一聲“黑棋好調”,那應該還是沒有任何問題。
而李襄屏之所以在中午時候自我感覺良好,那關鍵還是在於“鐵重關”這個古老定式本身啊。
“鐵重關”算是中古棋的一個高級定式了,寥寥數手棋後,它的主要分支就多達6個,而每個分支又能衍生出幾十種變化。
不僅如此,這個高級定式不僅變化繁多,而且還可剛可柔。換句話說,在“鐵重關”的6個大分支中,有些變化相對比較溫和,下出來之後不會形成激戰。而有些分支就不是那會回事了,出手之後不僅立刻形成混戰,而且還是那種席捲全局的大激戰。
完全可以想象啊,吧自己擺在“下手”位置的李襄屏,他既然選擇了這樣一個定式,那他肯定不會去下那些相當溫和的變化,如果對手願意配合的話,他肯定會挑最狠的來。
而李襄屏的自我感覺良好其實就來源於此-----在上午的比賽中,常浩九段貌似還真的非常“配合”李襄屏。李襄屏態度強硬招法激烈,而常浩同樣是態度強硬招法激烈。因此到目前爲止,棋盤上正好形成了“鐵重關”最典型最有代表性其實也是最激烈的一個變化。
而這個變化,恰恰就是李襄屏最熟悉他賽前研究最多的一個變化。
不僅如此,這個變化不僅是李襄屏最熟悉他賽前研究最多,其實還是“鐵重關”所有變化中最兇險陷阱最多的一路變化-----李襄屏甚至認爲,“鐵重關”這個名字,很可能就是因這路變化而來,喻於着如果對局中出現這個變化的話,那麼對局者就如同邁入重重鐵關,稍微一不小心,很可能就會掉進陷阱。
僅僅這些還不是關鍵,真正關鍵中的關鍵;是根據李襄屏自己對這個定式的理解,當形成這一路變化之後,貌似所有陷阱都是常浩單方面的呀。
而李襄屏之所以這樣理解,這倒不是說他依仗自己賽前有所研究,對這一路變化應該比對手更熟,更多還是因爲這一路變化的本身特點-----
在全局的第19手,這手棋就是這一路變化第一個關鍵點,這手棋不僅立刻讓棋盤上的局勢趨於緊張,而且在李襄屏看來,這步強硬並且看上去有點“無理”的棋,倒更像是自己拋出去的一個誘餌。
假如對手認爲這手棋無理或者過分,想到懲罰這手棋的話,那可能就是誤入歧途了,根據李襄屏看過的古籍以及他自己的拆解,要說這步棋雖然像“走鋼絲”吧,然而這步棋卻是成立的。
這手棋不僅成立,並且還有極強的反彈力,也就說對手越想懲罰它,那麼自己之後的反擊力度就越大,並且在反擊過程中,還有無數陷阱在等着對手.......
這盤棋到目前爲止,這一路變化其實還沒有全部完成,然而從常浩最近的招法來看,李襄屏感覺他應該是看那步棋不順眼了,雖然他現在還沒正式動手,最近幾個回合,他貌似還在小心翼翼做攻擊前的準備,然而這卻正中李襄屏的下懷,他知道對手如果還是一直這個思路,那他後面肯定討不了好。
這就是李襄屏在中午時分自我感覺良好的真正原因。
“嘿嘿,來攻吧,我現在不是怕你來攻,怕的就是你不來攻,你只有一旦動手,那就等着我的飛刀伺候吧.....唉,說起來挺沒勁的,這盤要說拿下常浩的話,那貌似又是靠一把飛刀贏棋,沒勁沒勁,真是沒勁.......”
就是帶着這樣奇葩的想法,,李襄屏進入下午的比賽。
而在下午比賽的剛開始階段,常浩貌似還沒走出思維誤區,從他下午前面幾手棋來看,他應該還是在想着如何“懲罰”黑棋的無理手。
下午1點半鐘左右,自認爲已經做好準備工作的常浩終於動手了。
全局第56手,常浩“刺”,局部看上去相當嚴厲的手段,圍棋中經典的“纏繞攻擊”手法,這手棋一出,棋盤上兩塊黑棋貌似已經無法兩全。
然而恰恰是這手棋,卻給了李襄屏表演手筋的機會了。
5個回合之後,全局第65手棋,李襄屏弈出一步非常炫目的手筋:凌空一夾。
這是一步非典型手筋,而之所以說“非典型”,是因爲這步棋是出現在棋盤的中腹一帶。要知道圍棋可是號稱“千古無同局”,爲什麼會“千古無同局”呢?那當然是因爲棋盤中腹一帶的變化實在是太變化多端,而中腹一帶的妙手往往也具備不可複製性,因此這就叫非典型手筋。
李襄屏剛纔的這步妙手,其作用有點類似於“一子解雙徵”,雖然這盤棋並沒出現徵子,但意思卻是差不多,都屬於那種“一石二鳥”類型的好手,這手棋一出,就同時照顧到自己兩大塊了,把對手第一波攻擊化解與無形。
因爲這手棋是出現在棋盤中腹一帶,看上去非常炫目,給人以感觀刺激,再加上這步棋作用明顯,因此這樣一手棋出現在棋盤,自然就引起衆人讚歎了:
“嘖嘖,李襄屏畢竟是李襄屏啊,關鍵時候他還是有招,我想他今天這步棋,那應該有資格入選年度妙手吧。”
“有資格有資格,這手棋絕對有資格,不僅如此,我認爲這手棋也體現了李襄屏的才華呀,像這種棋盤中腹的非典型妙手,換做我的話可能想一天都想不出來.....對了,我剛纔看李襄屏下這手棋的時候,他幾乎是不假思索,難道....難道這還是他賽前就做好準備不成?”
以上這話算是說到點子上了,這步棋當然不是李襄屏臨時想出來,他只是“背譜”而已,只不過背的是中國古譜。
真心不吹不黑,如果拋開圍棋中其他技術,單論這樣的局部手筋,那麼中古棋較之現代棋絕對不遑多讓,甚至還有過之。
一個很典型的例子,上世紀日本棋壇的“妙手之王”阪田先生,曾經下出一步非常精妙的“託板凳”妙手,這步妙手受到很多圍棋大家推崇,多次入選二十世紀圍棋十大妙手之一,並在很多版本都是名列榜首。
然而有一句俗話說得好,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曾經有一位崇古派的棋友隨便在中國古譜中授了授,就找到五六步類似“託板凳”那樣的妙手。更加過分的是,中古棋下出這些妙手的,竟然還不是黃範施這樣的“大家”,很多“名家”甚至“二手”都曾下出過這樣的妙手。
因此說句實話,如果但論圍棋中具體的局部手段,李襄屏認爲現代人是根本沒有資格鄙視古人的,不被人家鄙視還差不多。
李襄屏這步妙手一出,並不意味着這盤棋已經結束,畢竟這只是一步防守的妙手而已,算是防住了對手進攻,接下來才能展開反擊。
而常浩九段在看見李襄屏秀出這樣一步“年度妙手”級別的好棋之後,他陷入了長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