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慚愧
“老厲，你個坑行不行啊？
“怎麼分析個半天，還沒找出原因來？”
同一時間，東江市，木狐圍棋道場。
正同兩位老友一起看兒子比賽的老雷九段見厲望遠在盤面上分析半天，不由得有些心急。
至於爲什麼突然細細研究起來……
那是因爲在那手之後，一連兩手棋AI都給了黑棋更高的勝率！
一般來說，官子時低算力AI可能會在當手出現誤判，但在接下來的後續手數中會很快修正過來。
而現在又過了兩手棋，AI給到黑棋的目差及勝率優勢，不僅沒有縮小，反而還在變大！
這就說明……
白棋這第198手反衝不是AI有誤判，是樸閔烈真出了失誤！
所以感覺不對的三老隻立即開始覆盤研究——明明單看這手棋就是簡單便宜個先手，沒有什麼問題啊！
AI一大問題就是這個：只給答案，不給解題過程。
本來平時也沒什麼，可這在AI時不時就抽風的現在就顯得格外要命了！
見雷競鳴催促，正在潛心研究的厲望遠不由得白了他一眼：
“我這都老胳膊老腿了，思路哪像年輕時那麼快啊！
“你也別在這說風涼話，你行伱上啊，不行別嗶嗶！”
“哎呀！我兒子現在正半目勝負在那掛着吶！心裡亂得不行，怎麼分析嘛！”
雷競鳴不由得抱怨道。
其實，如果是一般比賽，老雷九段倒也不至於那麼關心則亂。
可對於雷競鳴來說，平生遺憾最大的兩項比賽便是棋聖戰與農心杯，所以一直期望兒子能夠在這兩項比賽中取得好成績，是以看到雷歧勝敗一線之間尤其焦急。
眼看着其他倆小老頭一點不行，腦袋最爲靈光的於慶光果斷拿起手機撥了個號碼：
“哎呀，你們別爭了！
“我們老了，這不還有人年輕嗎！
“孫熠現在肯定在看比賽，我問問他！他要沒看我罵死這猴兒！”
很快，電話接通了。
另一頭的當世弈仙客套地打招呼道：
“喂，於老師好！您有事兒安排？”
於慶光也懶得和學生多廢話，直接問道：
“孫猴兒！在看農心杯吧？”
“啊？在在在！
“我就是這屆的隊員啊！能不看嗎！”
見這不着調的學生在大事兒還分得清輕重，於慶光語氣便稍稍緩了緩：
“那個……剛剛樸閔烈198那手到底什麼問題，你看出來了嗎？是真有問題還是AI又犯病了？”
“啊？”
聽到這個問題孫熠微微一愣：
“您問這？您沒看小師妹直播嗎？”
“小師妹？芮昭？”
於慶光一時有些莫名。
“看她直播幹嘛？”
儘管三人都是芮昭老師，但因爲雷競鳴和厲望遠二人看棋時都不太喜歡有解說干擾，所以三人湊在一起看棋只看純淨流直播。
然而孫熠很快給了原因：
“嗯？她在直播裡第一時間就發現了問題呀！並且很仔細地講解了，比我們這還快吶！”
孫熠慢慢解釋道。
“樸閔烈這手棋確實出了問題，現在形勢已經是小雷半目領先了——如果他後續收束次序正確的話。
“您要沒看芮昭直播的話……我現在和您講講？”
可得到消息後的於慶光，此時已然愣在當場。
芮……芮昭第一時間就看出來了？！
在老厲和老雷現在還兩眼抓瞎的情況下？！
“……喂，於老師，您聽得見嗎？要我講講嗎……”
“那沒你事兒了！一邊玩泥巴去吧！”
撂下句話後，於慶光飛速地掛了電話。
衆所周知，對於東江人來說，要是有個貼心女兒的話，誰特麼還稀罕到處惹事兒的鬧心兒子！
男女學生同理！
“老雷，老厲，別在那爭了！
“芮昭看出來這手棋樸閔烈真下錯了！現在小雷確實領先！
“我們趕緊的，去芮昭的直播間看回放！”
“啊？芮昭？”
“你說……芮昭已經看出來了？”
雷、厲二人聞言一時也有些恍惚。
我們這當老師的還懵着吶，你和我們說這剛收小半年的學生就已經都弄明白了？！
可於慶光已然迫不及待，飛速打開B站APP，直接進入芮昭直播間，將直播回放調到合適位置。
“別傻那啊！咱們看了再說！”
於慶光操作完手機，便將芮昭的直播回放投屏在了大屏幕上。
只見屏幕上，樸閔烈的第198手剛剛落子，而明媚的少女已然開始激動地說了起來：
“盧副主席，這裡樸九段的這手反衝，看上去就是順手便宜一下，沒什麼問題。可他沒有注意，這裡黑棋有收官妙手！
“本來，按正確的收官次序，黑棋飛刺後先繼續走其他先手官子，最後回過頭來退一手。照這麼收官，白棋確實最後會贏半目。
“但這裡白棋先反衝一步，看似可能會賺、最起碼不虧，但幫黑棋走到這手退，就出問題了！
“有了這手退，後續收官的時候，黑棋的擠就成了先手！
“這裡白棋必須粘住，否則黑棋利用白棋氣緊撲的妙手，白棋又要虧一目棋！
“這也就意味着，黑棋的擠從後手一目的官子變成了先手一目！樸九段就在不經意間虧了這一目棋！”
少女說完這番話，直播回放中的盧文劼呆了一陣，這才逐漸緩過味來，恍然大悟道：
“啊……是哦！
“這裡白棋氣緊，黑棋有撲了後逼白棋自填一目的手段……
“但這一目虧在很後面，所以樸閔烈沒有注意，以爲就是簡單的先手便宜，就先反衝了……”
而此時，屏幕前三老只的反應和屏幕中的盧文劼一模一樣。
甚至連老雷九段都一時忘了兒子形勢逆轉，該激動一下了！
“原來……是這樣啊……”
厲望遠輕聲感慨一句後，芮昭的三位老師面面相覷，似乎都一下子適應不了這變化。
研究室裡，唯一還在有動靜的，便只剩下了仍在落子的虛擬棋盤：
黑棋第201手果斷點入！
這是收官要點，也是芮昭方纔擺出的正確收官次序！
…
…
11月30日，下午四點二十分，
南韓釜州農心酒店，對弈室內。
在樸閔烈九段十五分鐘前便開始的不斷嘆息、搖頭與拍大腿中，本屆農心杯的第五局歷時三小時二十分，最終結束。
有了電腦復現後，現場省去了數目過程。
一般都是直接由計算機先給出勝負結果，如果選手有異議再實際清點——不過這就和高考的複覈分數基本屬於一種性質了。
最終結果，弈至272手，黑棋半目勝。
對於這一結果，作爲頂尖高手的樸閔烈自然早就心知肚明。
官子階段連續失誤、錯失好局的他極爲不甘地瞪了自己年輕的對手一眼，隨即確認了計算機給出的勝負結果。
簡單行禮後，他直接無聲地收拾起了盤面，完全沒有覆盤的意思。
不過最起碼……這回他沒有像徐相恆一般直接跑去洗手間。
但獲勝的少年，此時也沒有顯得有多開心。
相較於對陣一條拓哉時的瘋狂大勝、力克徐相恆時的精彩逆轉，他這局棋是直到最後才靠着對手一個不經意間的失誤僥倖獲勝，贏得着實有些狼狽。
尤其是……
相較於上午女隊先鋒那場酣暢淋漓的速勝而言。
默然收拾完棋局，死裡逃生的雷歧感到極爲疲憊。
他照例向裁判臺那行過禮，隨後走出對弈室，接受官方及央媒記者的採訪。
而這次見到雷歧再次得勝，等在門外的官方記者可謂輕車熟路，率先搶答道：
“雷歧九段你好！恭喜你再下一城！和芮昭二段一樣取得四連勝了呢！
“你這回……是還要先去芮昭二段那報喜嗎？”
“……”
疲憊的少年差點沒被這話給噎死。
報個頭的喜啊！
今天這表現過去得被她從頭到腳嘲笑個遍！
還有，你別搞得她是我多麼重要的人一樣好嗎？！
雷歧略有些不悅地說道：
“……呃，我去她那報喜幹嘛？先前兩次……只、只是有點特殊情況而已。
“今天沒什麼別的事兒，現在……就可以開始採訪了。”
現場的諸位記者對於雷歧地這番反應有些意想不到，相互間都交換了下眼神，頗有點疑惑與茫然。
但就這麼傻站着也不是個事兒。猶豫兩秒後，官媒記者還是開口問道：
“雷歧九段，今天這盤棋你和樸閔烈九段下得非常焦灼。
“不過，你官子階段的發揮非常出色，最終成功逆轉！
“就在剛纔，盧文劼副主席和芮昭二段都對你的表現稱讚不已，你自己如何評價你今天這局棋的內容呢？”
“啊？”
少年不禁一怔，沒有先回答記者的問題，反而問道：
“那個……芮昭她覺得我下得不錯？”
官方記者眨了眨眼，似是對這個反問有那麼一絲疑惑，但還是回答道：
“是啊！
“剛基本確定你會拿下的時候，她就在直播裡說你這局棋收官收得非常漂亮！
“該拼的時候敢下敢拼，該穩的時候也滴水不漏，這纔在最後逼出了樸閔烈九段的連續失誤！她還說以後劣勢進入官子時也要向你學習呢！”
“向我……學習？”
少年此時的表情頗爲複雜。
說實話，以他自己的眼光看，這局棋贏得實在是磕磕絆絆。
同樣是利用對手失誤，芮昭上午那局贏得可比自己酣暢淋漓得多！
因此，這話從記者口中轉達過來，聽起來頗有幾分陰陽怪氣的味道……
但，雷歧也明白：
某位憨憨少女那是真沒有陰陽怪氣這項技能……
所以……
……她是真的覺得我下得還不錯？
意識到這點後，年輕的華夏男隊先鋒頓時有些不知所措。想了好幾秒才略顯尷尬的答道：
“慚愧、慚愧……”
【迭個甲】
關於本局黑棋最後的逆轉，我寫這局棋時有參考【明玥談棋】及【徐老師圍棋教室】的講解，但我個人反覆覆盤後，覺得他倆說得可能都有點問題，或者沒有講透。（沒有diss的意思，兩位視頻博主我都很尊重，單純討論而已）
兩人都認爲192手白棋的擋損了，另外明玥認爲黑棋223手的擠是要點，沒有搶佔到白棋虧了。可實際上都我個人覆盤的結果是這裡都沒有虧（大夥也可以跑跑AI，最起碼我跑下來這兩處實際都不影響勝負），兩位博主感覺都有點完全由AI給出的結果倒推原因的味道，卻沒有多想低配AI在收束較爲複雜的半目勝負中完全可能算錯。
而198手個人認爲的白棋真正敗招，明玥直接忽略了，徐老師那有說到這裡白棋虧，但完全沒有說清楚爲什麼虧。兩位業餘高手級別的圍棋博主拿着AI做視頻時都沒看出來其中玄機，說明這裡的收束確實有難度，也難怪世界冠軍也會在讀秒時隨手下錯。
當然，這另外一方面也說明，AI對於圍棋而言，說到底只是輔助的工具，在許許多多方面都有欠缺，不僅會出錯，還需要人去幫忙debug及翻譯其背後的邏輯，方能爲自己所用，圍棋說到底是人類的遊戲，這點如果各位大佬中有棋迷，也與君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