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十年,容珏定下的心又懸了起來。假如他只能再活十年,她又該怎麼辦?留她一人孤零零地在夏朝,讓她獨自面對皇宮中的明槍暗箭?
她是個單純而率真的人,所有的情感都明明白白寫在臉上,與中原心思縝密的少女完全不同。如果將她一人留在皇宮,等十年壽命到了之後,讓他如何能安心閉眼離去?
指尖顫慄,水珠從面頰上滾落沾溼了衣襟,他卻像是沒有發覺一般,目光沉沉望着她。
中午的時候,屋外響起了馬蹄聲,踏着黃沙響徹荒野。
赫連涑好奇地從窗子口向外看去,才發現來的馬隊並不是燕國人,小臉垂下說不出的失落模樣。
一直閉目安神的容珏睜開了眼睛,看到她怏怏不快的樣子,柔聲安慰道:“不用擔心,我會命人將你送回大燕的。”
赫連涑擡頭望着他,忽然驚恐了起來,這些人的衣着與他有些相似,難道是接他離開的人。還沒等馬隊靠近,赫連涑就跑到了容珏的身邊,細嫩的小手緊緊抓住他,生怕別人會將他搶走,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警惕地望着屋外。
馬蹄聲停下,該來的還是來了。
幾十個高手侍衛並沒有唐突地走進屋子內,而是在外面滾燙的黃沙上跪下,對着屋內恭敬道:“太子殿下,我等奉皇上命令,接殿下回宮。”
整齊而肅穆的聲音在外面響起,恍若平地驚雷。赫連涑不管他們說些什麼,只是死死抱着容珏,說什麼也捨不得讓他走。
不一會,晶亮的眼睛裡就涌起了水霧,傷心至極的模樣。
容珏的臉色有些蒼白,他憐惜地伸出手擦去赫連涑臉上的淚痕,“你怎麼這麼愛哭?莫非驍勇善戰的燕國兒女都同你一樣?”失笑之後,又溫聲安慰,“乖,不哭了,我們還會再見的。”
外面得不到裡面的回答,有焦急地喚了一聲“殿下!”
修長而微涼的手指握成拳放在脣邊輕聲咳了起來,“我知道了,請你們稍候。”
聽到容珏的柔聲細語之後,她哭得越發傷心了,因爲她確定他要走了,要將她一個人丟在這裡,不要她了。
原來他不住在沙漠裡,原來他也要被人接走。等她回到了大燕,讓父皇來提親該去哪裡找他?
看到她哭得這樣傷心,容珏心裡也是一陣難受,喉嚨間癢癢的再多的話也說不出來了。他將赫連涑摟進了自己的懷裡,她緊緊抱住容珏纖瘦的腰肢,再也捨不得撒手。一幅賴定他的架勢。
外面等着的侍衛心中一陣疑惑,沒有想到屋子裡竟然還會有女人。太子殿下療傷的地方絕沒有第二個人知道,不知屋中的女人到底是什麼身份,接近殿下又是爲了什麼。
侍衛不敢闖進去,只得再次出聲提醒,“皇上日夜思念殿下,還請殿下早些隨我們回去。”
容珏鬆開了手,仔細望着赫連涑,想要牢牢將她記住。目光裡的傷感再也掩藏不住,漆黑淺澈的眼睛裡映着她的倒影。
他拔下了頭上的髮簪,如墨如綢的長髮垂落,映襯
着面容顯得越發蒼白憔悴。
將玉簪遞到了赫連涑的手中,“以後你要想來尋我,就連夏安的皇城吧!”
赫連涑靜靜的望着他,眼中淚光流轉,握緊了手中溫潤的白玉髮簪,因爲悲傷嬌弱的身子不住顫抖着。
容珏逼着自己狠心,打開了房門走了出去,不再看她。
“我隨你們回去,但你們必須將她送回大燕。”容珏的聲音低沉,語氣不是尋常時的溫和忍讓,而是一種絕對的命令。
所有的侍衛都不敢多問,整齊地回答“是!”
她來到門邊,眼睛痠痛無比卻依舊是不停流淚。從小到大,她從沒有這樣在意過誰,但今日看着他離開,赫連涑覺得自己的心被刀生生從中間破開,疼得難以喘息。
他還未登上馬車就有人爲他披上了明黃色的錦衣,錦衣無比的華美,上面繡着她從未見過的圖騰。
幾十個侍衛都無聲跟在容珏的後面,隨他調派。
這一刻,她忽然覺得容珏好陌生,她見過他微笑的樣子,見過他悲傷不語的樣子,見過他沉默隱忍的樣子,卻沒有見過他如此高貴淡漠,遙不可及的樣子。
馬車緩緩行駛,在沙漠中漸行漸遠。直到馬車成了一個看不見的黑點,她也沒有從門邊離開,就連守望的姿勢都沒有變過。臉上都是苦澀的眼淚,刺進皮膚裡是那樣的痛。
他走了,不知何時才能再見。赫連涑回到屋子裡,坐在牀邊望着地上的草蓆發呆。屋裡所有的東西都沒變過,而他不見了。
腫得睜不開的眼睛裡再次酸澀,但沒有了眼淚。她拿出藏在袖子裡的髮簪,對着陽光細細看着,通透的白玉溫潤至極,亦如容珏。
髮簪下面刻着一個小小的“珏”字。這個字,她見他寫過,應該是他的名字。以後她可以憑着這個髮簪去夏朝找他,想到這刻骨的悲傷淡了一些,她終於覺得自己能夠繼續活下去了,只有活着才能相見。
晚上,她緊握着簪子入睡。這個簪子是她唯一的念想,握着簪子就像是握着了他微涼的手。無人的黑夜,也不覺得恐怖了。
夢中有容珏,衝她淺笑,眸子眯起滿滿都是溫柔的光澤。
纖細蒼白的手落在她的髮絲間輕輕摩挲,“赫連涑,等我娶你。”
夢中的她連連點頭,滿臉都是歡喜的笑容,“容珏,我會等你,一直等你。請你不要忘了我。”
醒來的時候,她還保持着入睡的姿勢。簪子緊緊握在手心裡,彷彿與手心長成了一體,任何人都無法從她手中拿走。
當她推開房門之後,才發現黃沙中站着一個人,身子筆直地站着宛若一把刀。
赫連涑認出他是昨日送走容珏那些人中的一個,他怎麼會來這裡?難道是容珏讓他過來接她一起走的?
她不想與容珏分開,一點都不想。她寧願不回大燕,只求留在他的身邊。
侍衛緩緩開了口,是她無比熟悉的燕國話,“赫連涑小姐,殿下讓我來送你回大燕。”
她臉上先是欣喜後是
失望。呆呆地望着黃沙中站着的男人,小聲問他,“我不想回大燕,可以和他一起走嗎?”
侍衛只是重複了一句,“殿下讓我送你回去。”
是回去而非和他一起走,赫連涑望着滿眼的黃沙,學着容珏露出溫暖的笑容,“那謝謝你,等到了大燕我會讓父皇好好賞賜你。”不是因爲你救了我,而是因爲你是他派來的人。
心裡越是悲傷不願,脣邊的笑容越是柔和寬容。她學着容珏笑過之後,才明白他隱藏的感情。
兩年之內發生了很多事,東宮夜食,本該喪命的太子竟奇蹟地活了下來。重新住進了令人嚮往的東宮裡,璟帝對他越發關心重視,整個東宮外都是守衛的御林軍。每日的飯食,都先有宮人嘗過之後纔會送到太子的面前。
病癒後的太子依然虛弱,整整兩年都沒有出過東宮,但有些人仍不願放過容珏。只要他還活在世上,針對他的事情就一直沒有停歇過。
兩年間,容珏一直在思考怎樣向父皇開口,將這個太子之位讓給五王爺。上一次,下毒想要殺他的是五王爺,一次次針對他的還是五王爺。五王爺做過的每一件事情,他都無比清楚,卻沒有想過要反擊。
只是在想,或許他不再是太子,容瀲就不會這樣恨他了。
少了福安的東宮,沉寂空蕩得讓人害怕,他一遍遍回憶着與她在一起的日子,她臉上燦爛的笑容,在夕陽下妖嬈的舞姿,給他取暖的夜晚,都只是微小的細節卻可以讓他喜悅一整日。
和她相處的三日,是他生命中最快樂的時光。
兩年對於赫連涑來說很短暫也很漫長,她每日都握着玉簪,想要快些去找他,找到他之後就再也不要分開。
今日,她已經有了十六歲,是大燕國女子成年的年紀。這就意味着她可以成親了,大燕國的第一勇士將會成爲駙馬,無論是誰,都不是她喜歡的人。她不想成親。
宮裡掌管珍寶的老嬤嬤告訴她,她手裡的簪子是上好的羊脂玉,整個大燕國都沒有幾塊,能將羊脂玉做髮簪的人,身份定是無比尊貴。在夏朝,金色代表至尊,只有皇帝和太子才能穿着淡金色的衣裳,她要找的人怕是皇宮裡的皇子。
招駙馬的大會如期舉行,紅色的擂臺設在宮殿門前。父皇母后都要出席,她也必須出席。他們坐在帳篷裡面,喝酒吃肉望着擂臺上的勇士比武摔跤。
透過白色的面紗,赫連涑望着擂臺上扭打的兩個兒郎,神色寂寂,顯得心不在焉。
“女兒可有看中的勇士?”燕王大笑着問道。
赫連涑搖搖頭,這些兒郎高大而健壯,鼓起的肌肉被曬得黝黑上面泛着淋漓的汗水。他們能騎馬射箭,能征戰四方,兇猛之極。
可她喜歡的人與這些健壯的兒郎完全不同,他臉色蒼白,卻溫文爾雅,脣角邊總是有淡淡的笑意,像是純淨的槐花。
“父皇,這些人我都不喜歡。”她語氣決絕,沒有一絲迴轉的餘地。
燕王大驚,“莫不是女兒你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