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在苟延殘喘的夕陽餘韻中, 車輛如同傲慢的貴族緩緩駛近,在牧邵清身前幾米處停住。牧邵清注意到車頭的標誌,是他沒有見過的品牌。漆黑的車身光滑得倒映出他的身形……
牧邵清站在原地沒有動, 不過等了一會, 車上便下來了一位勉強算是見過面的男人。他身着簡單的襯衣西褲, 不過隨意站立, 就有一種叫人不敢親近的氣勢。牧邵清被他看着, 心中就好像被山壓着那樣,本能地想要低下頭來。
所幸,上輩子的牧邵清並不真是一個只埋頭研究的beta, 無與倫比的成就給他帶來榮耀的同時,也拓寬了他的眼界, 叫他比尋常人的反應好上太多。
不過, 即便如此, 當牧邵清與寧父對上視線的一瞬,還是覺得從頭到腳都被看穿了。先前的喜悅在這一刻, 消失無蹤,反倒是緊張的情緒,漸漸涌了上來。
寧父比之投影見到的那人,更叫人難以接近。或許是因爲寧珂不在的關係。這氣氛,着實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叔叔, 你好。”牧邵清想了半天, 也只憋出了這樣一句話, 他總覺得, 說話總比沉默好。
他的直覺不錯, 牧邵清開口後,寧父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氣勢有所收斂:“今天晚上跟我們回去?”
牧邵清點點頭,走了兩步,卻見寧父敲了敲車窗:“把醫藥箱拿出來,他腳扭了。”
司機開了門,對牧邵清一笑:“抱歉,我在裡面坐得太舒服了,沒有迎接客人。”他從底座拿出一個小的醫藥箱,選了一瓶活血化瘀的噴霧。
牧邵清搖搖頭,有些生澀地道謝。
“謝、謝謝。”
只是,司機走來,牧邵清卻堅持自己來。司機無奈,只能彎腰看牧邵清動作,口中還問道:“今天的計劃很驚險吧?”
牧邵清低着頭,小聲道:“還好。”
“寧少很少讓寧總、夫人這麼擔心,要不是和你在一起,夫人指不定又會說些什麼。應該是我們感謝你一直照顧寧少。”
牧邵清噴完聽到這話,表情有些僵硬,下意識看向車那處。
結果,寧父已經坐回了車裡。
司機又道:“寧總也挺擔心你的,他比較不經常擺出和善的表情。你堅持一下,到了家中就好了,夫人很喜歡你的。”司機特地把聲音放得更小了,“你願意跟他們說一說寧少的事情嗎?”
“嗯?”牧邵清感覺自己的腦子已經不太會思考了。
“青春期的孩子總是很讓大人操心的,但他們也不好管着寧少,就只能看着。所以,我有個小小的請求,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幫我緩解下車上的氣氛。比如你可以跟寧總聊聊寧少。他會很好說話的。”
司機的聲音更小了,但好歹意思傳達到了。
牧邵清上了車,跟寧總一樣坐在車後座。司機在廣角鏡裡擺出鼓勵的表情,看得牧邵清實在是有些……臉紅。
牧邵清見過太多的人,居心妥測的人、表面和善內心有小九九的人、高傲到完全瞧不起他的人……也算是不少了,但他很少遇見寧總的司機這樣的人,非常的和善,還意外的‘熱情’……
車子駛開閔州一中近處的校道,最終消失在夕陽裡。
後座的牧邵清本想一路沉默,但看到廣角鏡裡司機給他使的眼色,他張了張嘴,問:“我們找寧珂嗎?”
“不用,寧珂今天不會回去。”寧父說了一聲,又補充道,“他到閔州大學去了。”
“是去找西門珩?”
寧父:“不錯,他總是以身犯險。西門珩那邊正是各方人密切注意的地點,現在過去,不太明智。”
牧邵清把手放在膝蓋上:“寧珂總是很有眼光,也會看得很遠……運氣還很不錯。”
寧父難得地笑了一聲:“他運氣是不錯。你雖然是藥劑師,但應該不是他的醫師吧?”
“啊?”
“這很明顯,你的年紀太小了,還不到拿醫師執照的歲數。”寧父坐姿放鬆了不少,但相較之下,牧邵清倒是坐得越來越僵硬了,“不過,內人覺得,你一定會是寧珂最合適的醫師。”
牧邵清聞言,面露詫異,擡起頭來的時候,正好看見寧父一抹手錶,發了短信出去。
“內人總是會相信一些毫無根據的事情,理智上,這看起來滑稽可笑,但事實總會證明她是對的。”
寧父將手錶轉到牧邵清看到的角度,就見手錶上有着寧珂的短信:讓他聯繫我。
牧邵清正要開手錶,卻被寧父攔住:“在車上不好做這些,快下車了,你等等吧。”
牧邵清應了下來,他躊躇了一下,還是說明道:“我對醫術一竅不通。”
“寧珂的問題也是現在的醫療無法解決的,有你在我就不用想那麼多方法應付內人了。”寧父直言不諱。
牧邵清問:“阿姨一直相信寧珂能被治癒嗎?”
“相信,我們的醫療一直在進步,有一天,說不定人都能起死回生。”寧父道,“這是她的原話。你應該知道,起死回生,我們做得到,但面對基因缺陷卻束手無策。”
腦電波轉移技術。
牧邵清說:“總有辦法的。”
這一刻,寧父就只是一個爲自己孩子身體操心的父親。他不想去說一些有的沒的,比如他的人工信息素只是一個治標不治本的方法,又或者,事實真如寧父所言,大家對基因缺陷造成的狂躁症束手無策。
就在牧邵清以爲寧父不會再說話的時候,他低低的聲音再度響了起來。
“今天內人很高興……”寧父道,“她看着你抑制了那些AO信息素暴動的苗頭。她說,她的願望要實現了。雖然不是由我親手完成,不過,這個結局她盼了很久。”
牧邵清咬咬牙,抱歉道:“對不起,但我的藥劑並不能……”
“我知道。不過,我還是要以寧珂父親的身份,請求你將手中的藥劑交到內人手中。”寧父道,“我希望他能夠放心地離開地面。”
閔州或者說整片祖國大地其實是分三個區域的。
一個區域是所有正常人生活的地面,一個是研究院代表的混沌區域,這裡有非生命機器人,被研究院的項目變成各種面貌的實驗體以及一些權力非常大的貴族成員,最後一片區域纔是寧家所執掌的被壓縮與擴大了的、飄蕩着各式各樣腦電波的區域……
“當年,生下寧珂不久,內人瀕臨去世,爲了能親自撫養寧珂和照顧我,她接受了研究院的改造,以最殘破的形式留在了地面。”
寧父說這話的時候,表情是柔和的,對於妻子的付出,他尊重,並沒有用手中的權利強迫她離開。只是,眼看寧珂治癒之路渺茫,寧母卻已經要撐不住了。
即便是要選擇用欺騙的方法,他們也不能再將寧母留下了。
“我和寧珂都希望她能回去,科技對她腦電波的傷害一直存在。在地面多留一天,就是多一份危險。”
聽罷,牧邵清只覺得有什麼哽在喉嚨口。
寧父遞來紙巾:“擦擦。”
牧邵清這才怔然發現,他的面頰沾着淚水。
“你預感到了什麼?”
牧邵清顫抖着說:“謝謝您讓我知道這件事……但,我也不知道我想了什麼。”
“雖然騙她這事確實不好,但能讓她開心,結果算是很不錯。”寧父道。
“啊,是,好。”
車子駛入景林小區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牧邵清看向車外,心中難免奇怪。白日的綠意盎然淹沒籠罩大地的黑暗中,僅路邊幾盞琉璃燈灑下星點光芒。牧邵清忍不住道:“景林小區……他們沒有封鎖這裡嗎?”
寧父道:“所有的區域都封鎖了,只是我們還可以走。塞繆爾畢竟年輕,胃口太大的話,四處都是疏漏。”
車子在道路上七拐八彎,從地下停車場走,回到地面的時候,在竹林之前停住。竹子像是感受到主人的回來,一棵棵往旁邊挪。司機將車開了進去。
牧邵清驚訝地發現,這裡他曾經來到過。但於他之前所見不同,這片清幽之地並非只有寧珂的那一棟別墅,大概一條兩米寬的道路旁,又有一棟屋子。
以爲牧邵清驚訝於他們的住處,司機在前面含笑道:“這邊環境不錯,適合養老。”
牧邵清道:“這裡有兩棟房子嗎?”
“啊?”司機沒聽清牧邵清的話,轉頭來,“我忘記把隔音擋板挪開了。”他說着,在旁邊一頓操作。
牧邵清這才知道,原來他可以聽得見司機的話,但司機聽不見他說了什麼。
寧父卻道:“你來過這裡?”寧珂含糊應了聲,也沒有回答。
寧父好似瞭然,也不再追問。
他們下了車,在門口遇見了坐着輪椅的寧母。即便是曾經在投影裡見過她,牧邵清還是覺得,影像中的人,沒有眼前人萬分之一的美。這種美並不存在於皮相上的,而是浸潤在骨子裡,像暖風那樣暖人心絃,又像翠木那樣生機盎然。她穿着一條淺綠色長裙,對牧邵清揮着手。
或許是受寧父之前話語的影響,牧邵清總覺得在這個女人身上,流淌着一種別樣的堅韌。
寧父在牧邵清之前迎了上去,握住了輪椅的把手:“你怎麼出來了?”
“有點興奮。”她說罷,對牧邵清道,“辛苦了,在我們這裡邊等寧珂,邊休息幾天,你覺得怎麼樣?”
面對寧母期待的眼神,牧邵清自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