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在韓國服兵役期間第二次來中國,一起去北戴河時的經歷。她滿身疙瘩,臉上也不例外,高燒不退。他氣喘吁吁地揹着她趕到,然後忙着掛號跑前跑後,那麼好的中文,在醫院還是遇到了重重障礙。當醫生喊道“辛小羽家屬來拿化驗單”時,他的一句“我不是家屬,我是她男朋友”惹得在場所有的人哈哈大笑。其實他就是緊張得太認真了。
好在連續三瓶點滴過後,她一切恢復正常。回去酒店的路上,他牽着她的手,笑着說:“好了,見過你最最難看的樣子了。”
“什麼人啊,竟然幸災樂禍!”辛小羽嬌嗔。
“當然不是幸災樂禍,我的意思是見過你最最難看的樣子了,也是很美。”他突然用力將她擁入懷中。
……
“就是就是。”同事們跟着張姐起鬨。
她這才從回憶中驚醒,下意識地端起酒杯。
“她不喝酒的,我來……”姜承元邊說邊伸手來拿辛小羽的酒杯,女同胞們的目光趁機在他的身上肆意掃描。
沒等他說完,辛小羽站了起來,舉起酒杯,喝了個精光。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白色襯衫上那顆價格不菲的藍寶石袖釦,在水晶吊燈下,折射出凜冽的寒光。他目光如炬,怔愣了幾秒,隨即勾起他的嘴角淡淡一笑,心卻在那一刻猶如刀絞。
八年了,足夠改變很多東西。這是辛小羽想要告訴他的。
所有的人面面相覷,接下來的晚宴則更加尷尬,同事們的話題無不關乎他們的過去。
姜承元似乎不太介意,但因爲顧及到辛小羽的情緒,也都僅以微笑迴應。
他接電話的時候,她看到了那個熟悉手機鏈,他已經結婚了,爲什麼還掛着這個?
“哇,姜總居然還在用手機鏈?這好像是諾基亞時代最盛行的信物,一定意義非凡吧?”同事們的眼光果然敏銳。
辛小羽找了個藉口,去了洗手間,那杯酒喝得太猛了,頭暈,眼前浮現出十年前三里屯Durty Nellies酒吧裡那幅愛爾蘭婦人的貼畫,那天晚上他也替他擋酒了……
此地不宜久留,就算不辭而別,也只想趕緊逃離。
偷偷摸摸地上了電梯,生怕撞見任何熟悉的面孔,可就在終於出了酒店大門鬆了口氣的時候,姜承元赫然屹立眼前。
深色的西裝映襯着他白皙的皮膚,朦朧的路燈照在他的臉上,讓他的五官更加立體,也許是飲了酒的緣故,他的明眸透着幾許迷離,然後扯了扯領帶,向她走來。
舊恨新愁霎那涌來,辛小羽攥緊了拳頭,遲疑了十秒鐘,然後努力若無其事地繼續前行。擦肩而過的時候,幾乎可以聽見彼此的心跳。兩年的相戀,八年的分別,十年的光影流年,讓兩人之間擦肩而過的間隙全都充滿了心照不宣的心思。
八年的杳無音訊,倘若還有心思,那便是還沒死心嗎?未必,也許還會生恨,抑或什麼也沒有,只不過是屬於自己的青春,那個和你一起譜寫青春故事的人,僅僅是流星劃過,什麼都不是,他讓你還有心思,他讓你還會想起,其實單單只是他參與了你的往事,僅此而已。
真的是僅此而已嗎?
忽然,姜承元猛地轉身,牢牢攫住她的手,一把將她攬入懷中,粗暴地將他的脣撲上她的,不留一點餘地,狂風驟雨般地肆虐掃蕩,他像一頭困頓太久的猛獸,強勁有力地啃咬着獵物,任何反抗都是徒勞,他的霸道還和過去一模一樣。
許久,他停了下來,將她緊緊抱在懷中,辛小羽拼命掙扎想要逃脫,可越掙扎他擁得越緊,揉碎了一般。
“你喝多了。”辛小羽一刻也沒放棄掙扎。
他驟然鬆開,“是的,那曾是我忘記你的最好的方式,直到剛纔,我才甦醒過來。”他的聲音聽起來低沉而又沙啞。而他最想問的是:這些年,你過得好嗎?然而他卻不會問,因爲她過得好或者不好,這都不是他想要聽到的答案。
本來就是應付,所以辛小羽並沒有爲今天的晚宴準備什麼,她只簡單地穿了件黑色小禮服。站在這裡這麼久,她不由得抱緊了身子抵禦着夜晚的春寒料峭。
“我讓司機送你回去。”邊說邊脫下外套裹在她的身上。藉着路燈的光,可以清晰地看到她清秀的臉龐,只是無法捕捉到她的目光。他的心驀然一熱,像是灑進了滿滿的陽光,她一直都是他的陽光,她只需要出現在他的天空,什麼都不用做,就能溫暖他的整個世界。
“不用。”她似乎是逃離一般地腳步匆匆,怎知他的大手猶如鐵鉗一般再次將她攥住,根本無法動彈。
“望京**小區。”他對司機說。
他一把將她塞進車裡,不容置喙。
他怎麼會知道她的住址?他也知道了她的公司,他還知道什麼?
車內,是可怕的沉默。
“你不好奇我怎麼知道你住址的嗎?”
他總能知道她的所思所想。
她沉默着,他側目盯着她。
“無所謂。”她淡淡地說道,她一直平視着,所以看不到他剛剛眼睛裡閃過一絲空洞的失望。
不管是好奇還是不好奇,都比“無所謂”要富於感情。是啊,八年了,她會不會真的毫不在乎了?可她爲什麼還是單身,爲什麼還會去麗江?那麼強烈的愛情真的會灰飛煙滅嗎?他轉過頭,和她一樣平視着前方。
“八年了,我不知道你會不會真的放下了一切,可我從來沒有放棄過努力……”姜承元的心中萬語千言。
“你沒資格。”辛小羽打斷了他,並且迅速扯下他披在她身上的外套,全是他的味道,她不喜歡。
他一個結了婚的,曾經拋棄她,把她推下地獄,讓她絕望到幾乎死去的人,現在跟她說這些?
“爲什麼?現在我回來了,我……”姜承元的情緒有些激動,又因爲看到她露在黑色禮服外面的冰肌玉骨而更添了幾分燥熱,他甚至想不顧一切地撲上去,但此時明顯不合適。他的喉結明顯地上下滑動幾次,這才稍微平復了一絲自己的情緒。
不過,辛小羽再次打斷了他,“你的回來和回去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沒有人會留在原地等你,八年了,早已物是人非,你我之間最大的善行便是互不相擾。我到了,謝謝你送我回來。”說着,她便打開車門,快速閃出。
姜承元立馬下車,追了過去,可還是晚了一步,單元樓的門禁已經關閉。他呆呆地站着,一步步往後退,望着她的房間,直到燈光亮起,他才掉頭上車。
姜承元一夜未眠,堆積如山的菸蒂昭示着主人的情緒極度低落。可濃郁的菸草怎麼也彌蓋不了她的味道,對,她的味道,那個令他魂牽夢縈的味道。
他以爲她會質問,或者責怪,甚至大哭一場,然而她都沒有,她平靜得就如同波瀾不驚的湖水,沒有一絲漣漪。
她的臉上寫着的都是往事不再提,從前的敢愛敢恨,在她的身上全都找不到。
“你的回來和回去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沒有人會留在原地等你,八年了,早已物是人非,你我之間最大的善行便是互不相擾。”他的耳邊不時地迴響起辛小羽的話。
他害怕,不是害怕找不回,而是找不到。
晨曦微動時分,他利索地將自己收拾妥當,然後驅車等到辛小羽的樓下,誰知不久便看到曾曦的離開。
他的害怕突然之間變成了恐慌。
曾曦離去的背影后面,一輛黑色的賓利車裡,姜承元一雙漆黑的眸子寒氣逼人,他緊閉的雙脣微微輕啓,長吁一口氣,然後發動引擎,風馳電掣般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