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你。”
她從脖子上摘下項鍊，放到天神安努手中。
在小命和寶貝之間，路漫漫又一次捨棄了寶貝。
天神安努並沒有像某些爛俗套路中的迂腐神明，看到傳說中的寶貝就露出貪婪的嘴臉。他將那顆小石頭舉在眼前，並沒有放射出狂喜的視線，而只是淡淡地審視着這顆石頭，一個個看過那些造型奇怪的文字。
路漫漫默默地等待着安努讀完這些盧恩文字的意思，一邊慢慢將思緒晾曬開來，漸漸想到四大名著裡的《紅樓夢》有一顆石頭，它的全身同樣刻滿了文字，而且來歷頗爲神奇，和這個石頭倒有點相似之處……
“這石頭以後該不會也變成個俊俏少年，到處去欺騙純潔少女吧？”
她小聲嘀咕了一句，正好看到天神安努將那塊石頭重新遞迴給她。
“不用了嗎？”
路漫漫有點驚訝，天神安努講道理的程度遠遠超出了她的想象。
“不用了，這個項鍊應該是你的。”
安努攤開掌心，那塊刻滿奇異文字的黑色石頭靜靜臥在他的手掌之下，或許是感應到什麼力量，它通體的文字開始熠熠閃光，像是有了生命一樣。
“你已經獲得了無色之王的證明，而它，也告訴了我你爲什麼能夠成爲無色之王。”
路漫漫將那塊石頭接過來，有點不相信地放在耳邊聽了聽，又重新擡起頭來：“它真的會說話嗎？我怎麼什麼都沒聽到？”
天神安努太陽穴處微微一跳，聲音冷了五度：“……我說聽到了，就是聽到了，哪來那麼多爲什麼？”
路漫漫趕緊乖乖閉嘴，覺得這句話好像在不久前才聽過。
“現在你擁有了王格，體內的神秘力量又似乎能保你長生不滅，在這些條件上似乎的確能配得上英雄王吉爾伽美什了。”天神安努慢悠悠地說，“但是，這一切的得來都是違背天倫的，你本就應該是一個普通的女孩，現在卻變成了一個媲美神明的存在，僅僅是你的存在，就應該被抹殺！”
路漫漫感嘆過許多神轉折，但她現在覺得，以前的那些全部加起來，都比不上這一個來得刺激。
她將那顆石頭項鍊掛回脖子上，慢慢站了起來，低着頭問：“什麼是天倫？這是誰說了算的呢？阿努納奇嗎？”
大概是平時咆哮多了，她現在反而覺得非常冷靜，輕輕地追問：“如果是說不正常的話，那麼阿努納奇所有人都到這個學校來不是更令人震驚嗎？當初恩奇都的死亡，就是正常的嗎？”
天神安努的神情變得有些陰沉，任何一個長腦子的人都看得出來，這個話題要是再繼續下去會非常不妙，但是路漫漫忍了很久的話，她覺得是時候說出來了，她能夠和天神安努面對面的機會估計不會很多。
“如果這一切天倫的存在，是爲了將所有真情阻隔，那何妨把它打破！”
“荒唐！！！”
天神安努驟然變了臉色，猛地拍了一下旁邊的牀架，就只聽轟隆一聲架子倒塌的聲音，路漫漫雖然有些害怕，但還是壓下了後退的衝動，定定地站在那裡看着他。
“爲了你們的小情小愛，就要將所有天倫打破嗎？！簡直混賬透頂！！！”
天神安努的怒氣將他的一頭銀白長髮和鬍鬚全都氣得飄起來，僅僅是一句話，就讓人感受到彷彿來自天空的狂風暴雨和雷霆萬擊，路漫漫覺得自己快被嚇得靈魂出竅了，只要安努輕輕動一下手指，她可能就粉身碎骨、萬劫不復了。
“……不是的。”
路漫漫沉默了許久，還是決定將想法說出來。
“真情當然不僅僅是男女之間的愛情，還有親情，還有友情。關於你們阿努納奇的事情，我還有很多不清楚，如果說錯了您儘管批評我，但是爲什麼你們的父子兄妹之間的感情這麼淡薄呢？”
天神安努臉上的怒氣又是一沉，看起來似乎馬上就會將整片天拉下來，壓扁這個胡言亂語的小丫頭。
“如果不是吉爾伽告訴我，我都不知道你和恩利爾是父子，恩利爾是伊什妲爾的爺爺……恩利爾說這是阿努納奇的常態，是因爲太過重大的權利與責任造成的，就算是父子父女，一夜之間反目的事也不少見……”
路漫漫說得很小聲，很懇切，深怕一個不小心就把自己的意思表達錯了：“……或許神明大人永遠不會生病，但是我生病的時候卻會覺得幸福。”
天神安努似乎是壓抑着最後一點耐心，示意她說下去。
“因爲生病的時候，所有的愛都會來到我身邊。爸爸會提前下班來看我，媽媽會爲我煮香噴噴的粥，佳佳會特意跑來陪我聊天……安努爺爺，你有感受到這麼多愛的時候嗎？”
路漫漫眼裡泛着晶瑩的淚花，雙眼亮晶晶地看着這位高高在上的天神大人，她或許不夠恭敬，但絕對真誠，安努還記得，這個小丫頭是爲了保護那些無辜的人而自願來到這裡的。
“怎麼會沒有？”安努睿智的面容上浮上一絲苦澀，“曾經，我收到的愛比你要多千倍萬倍。”
路漫漫本來是抱着破釜沉舟的決心說出這番話的，卻沒想到居然真的得到了安努的迴應，一時之間有點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曾經，我是烏魯克國的守護神，那時候的烏魯克風調雨順，人們對我充滿了敬意，每年的祭祀祝禱都會爲我獻上許多的祝福和祈願，我能看到烏魯克的人*民每天都在感恩我的守護……”
安努說到以前的時候無疑是很幸福的，一向冷睿的雙眼也閃爍着暖色的光芒，他停頓了一下，雙眼漸漸黯淡下去：“……這一切，都終結在吉爾伽美什在位的時候。”
“……是因爲恩奇都的事嗎？”
天神安努眼神複雜地看了看路漫漫，這個女孩說普通也並不普通，畢竟是恩奇都的轉世，他也說不太清楚，是因爲對她的一絲歉疚，還是一點興趣，促使他和她說了這麼多。
“您當時爲什麼一定要吉爾伽和伊什妲爾在一起呢？”
“因爲神的尊嚴是不允許挑戰的。”
天神安努說得非常果決：“吉爾伽美什在位的時候，人們就逐漸開始蔑視權威，民間傳唱着一些非常輕薄的歌謠，吉爾伽美什更是毫不留情面地拒絕了伊什妲爾，這一切都在踐踏着神明的威嚴，他們必須得到懲罰！”
“吉爾伽的個性我瞭解，就算是您親自去了，他可能也未必有好臉色，只是您說的那些歌謠，到底是什麼樣子的歌謠呢？”
天神安努似乎不想再繼續深談，站了起來，雙手背到後面：“難道那些褻瀆神明的歌謠你還要親自從我口裡聽到嗎？！”
路漫漫趕緊縮縮腦袋，擺擺手：“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我換個人問一下好了。”
她將白蘭·傑索從隨身空間裡喚了出來，白蘭看了看她背後臉色難看的老爺爺，斟酌了一下用詞：“其實不能算是褻瀆啦，這些民間的歌謠說的不過是誰和誰結婚了，生下了哪幾個神，這些神有什麼本事之類的，方便小孩子學唱而已。”
“這不算褻瀆，那算什麼？”天神安努激動得鬍子都顫抖起來，“神明的事情是能隨便窺探的嗎？！”
話說到這個地步，路漫漫漸漸明白這位明明看起來很慈祥，卻在某些地方頑固得可怕的老爺爺在糾結什麼了，而且很明顯他糾結在了一個錯誤的方向。當然考慮到老人家的心理承受能力，路漫漫還是換了一種委婉的方式來解釋。
“……這其實是一種喜愛和傳頌啊。在這裡，也流傳着許多神明的故事，而且並不是每一個神明都威風八面，呂洞賓是古今聞名的八仙之一，但是也被狗追着咬過；七仙女和牛郎的故事非常爛漫，但也是以牛郎不小心發現仙女在洗澡爲開始的……這些故事裡，神仙和我們人類一樣有弱點，一樣有七情六慾，才更讓我們覺得可親可敬，就算到現在我們也還記得這些故事，記得呂洞賓和七仙女。”
各國神明從來不相干預，天神安努當然不知道呂洞賓和七仙女是誰，但也大致明白了路漫漫的意思：“……你有何證據，證明當初的人們是懷着喜愛和尊敬之心在傳頌這些故事的？”
“證據？”白蘭·傑索呵呵一笑，“除非能夠時空穿梭，重新回到那個時候，要不然怎麼找到證據，當時的文字記錄都是泥板，現在能找到少而又少。”
“……時空穿梭？”
路漫漫唸叨着這幾個字，腦海裡突然靈光一閃，從隨身空間裡掏出一個淺紅色的小瓶子：“不知道現在還靈不靈，不過暫且試試，要是能找到她就好了！”
她將那個小瓶子放在兩手手心，閉上眼睛，回憶着時崎狂三曾經告訴她的那幾句話語，輕聲默唸着，心裡也祈求着，這位高傲的大小姐能夠聽到自己的心願。
三分鐘後，門口傳來清脆的高跟鞋撞擊地面的聲音，一個穿着紅黑相間的哥特裙裝的少女從陰影處走了進來，略長的劉海擋住了一隻金色的時鐘之瞳。
“漫兒，你終於想起我來了，說吧，找我什麼事？”
路漫漫感覺自己積攢了多年的RP值終於爆發了，差點喜出望外地撲上去：“狂三……妹妹，你的刻刻帝應該修好了吧？”
自從烏魯克王國滅亡之後，天神安努就不再擔任任何一個王國或者城市的守護神，所以就算是理應無所不知的天神大人，也確實錯過了一些事情，這次他有幸回到了烏魯克滅亡之前。
當他穿着便服來到烏魯克的民間，他看到許多吉爾伽美什和恩奇都的雕像，同樣還有他自己的雕像，有的華麗，有的樸素，但無一例外都受到最高的崇敬。
有孩子認出他和天神安努的相像，拉着他開玩笑，揪着他的鬍子說安努大人是多麼偉大，他創造了許多神明，使得每一個城邦都有了守護神，人們才能過上吃飽穿暖的好日子……
安努看着這個眼神清澈的小男孩，波瀾不驚的心底突然浮起一絲苦澀，是他站得太高了，他從來不知道這羣子民如此愛戴自己，他卻眼睜睜看着他們在天災人禍中走向滅亡。
“有一句話叫‘與民同樂，方得永生’，越是位高權重，就越容易忘記這些普通人類的偉大力量，沒有他們的傳頌，就算是神明也會漸漸消失的。”
路漫漫垂下眼睫，心中有點悲哀，但更多的是心潮澎湃。這番話並不是隨口而說的，在【野良神】中那個沒心沒肺、靠着每次五塊錢積攢打算建造神舍的夜鬥，他就非常明白這一點，所以纔會那麼重視一岐日和。
“安努爺爺，作爲一個想要成爲外文編輯的女孩，您能否抽空接受我的採訪，爲《安努和安圖的幸福生活》《萬世同堂》這些書提供一些資料呢？”路漫漫白皙可愛的小臉上浮現出一個燦爛的微笑，之前的陰霾愁雲頃刻間就消散了。
天神安努看着眼前這個像小鹿一樣活潑，又像小鹿一樣純潔的女孩，竟然發現自己找不到任何拒絕的理由。
“伊什妲爾那邊……”
“伊什妲爾其實早就愛上坦穆茲了，只是礙於您的面子，不敢明說而已。”門口的陰影處有走出來一個人，對着天神安努輕輕鞠了一躬。
“辛……辛巴？！”
路漫漫看着眼前的人，正是以前在吉爾伽的宮殿裡見到的那個管家，他們兩個當時還說了許多話來着。
“或許你應該叫他月亮老人南那。” 天神安努輕輕提醒。
路漫漫看得目瞪口呆，這個傳說中變化萬千的月亮老人到底是什麼時候埋伏在吉爾伽的宮殿裡的，吉爾伽知道麼？
吉爾伽正在房間裡困獸一般踱來踱去，突然看到門被推開，一個白色的嬌小身影一下子撲了進來，投入他的懷抱裡。
“漫兒？！”
他抱住這個小小的柔軟身體，看向門口站着的天神安努、伊什妲爾等人，眼神中帶着敵意。
“吉爾伽，一切都解決了，快點誇我！”路漫漫仰着小臉，得意地求表揚。
“這一切……到底怎麼回事？”
吉爾伽看到安努等人走了進來，卻沒有一點攻擊的氛圍，心裡更加驚訝，低頭問懷裡的小動物。
路漫漫對他眨眨眼睛，嘿嘿一笑：“這個嘛，待會兒再告訴你，安努爺爺他們都和我說好了，只是裡頭那個太陽神好像對我不懷好意，被我用魔神箭弩嚇回去了！”
吉爾伽美什頓時朝烏圖射去狠狠一眼，看得對方噤聲之後，才轉頭問漫漫：“那他們現在是來做什麼的？”
“唔……好像是來參加婚禮的……”
“什麼？！誰的婚禮？”吉爾伽看着懷裡某隻羞紅了臉的小動物。
“你說是誰的啦？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