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第79章 主次

第79章 主次

爲了讓你積功轉遷爲安豐太守,天子曹叡叮囑我要勤勉之?

這是什麼道理啊!?

只是賜下足養十位扈從的資財而已,我就要付出那麼大代價的嗎?要知道我從牙門將轉遷爲偏將軍,乃是搏了兩次命才換來的!

一時之間,夏侯惠都以爲是自己聽錯了。

側頭定定的盯着曹纂,靜靜等着他來解釋其中緣由。

但曹纂半點覺悟都沒有。

只是一味盯着他噴出的酒水,滿臉肉痛的叫喚道,“啊,稚權你飲不慣也莫要暴殄天物啊!這可是陛下賜下的西域貢酒,有多少資財都沽不到!”

言罷,還伸手過來試圖取回酒囊。

但他沒能如願。

夏侯惠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幾乎一字一頓的發問道,“德思方纔說,兩年,你,安豐太守?!”

“嗯?”

曹纂有些奇怪的看着夏侯惠,然後才滿臉篤定的點了點頭回道,“是啊,陛下就是這麼叮囑的。”

旋即,似是想起了什麼來,他又有點氣急敗壞的質問道,“怎麼?難不成稚權以爲,我不堪任職兩千石?稚權莫是忘了,我年歲比伱長,爵位與官職皆高於你!”

嗯,曹纂再過幾年就是而立之年了。

且在文帝時期,就被曹丕分其父曹休食邑三百戶封爲列侯了。

如今被外放的官職是殄吳將軍,屬於第五品雜號將軍,雖然與夏侯惠如今偏將軍的秩品同,但有號與沒號之間還是有次序之別的。

你個溷人!

這是你堪不堪任職的事情嗎?

你我誰年長、孰爵位或官職高重要嗎?

關鍵的是,天子想讓你得以積功升遷,憑什麼要我來勤勉啊!?

我也不曾欠你家恩情啊~

呼~~

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氣。

覺得天子賞賜的財帛一點都不討人欣喜的夏侯惠,努力舒緩着心中意難平。

鬆開曹纂的手,舉起酒囊慢飲了一口,又覺得似甘猶酸的蒲萄釀一點都不好喝,便將酒囊還給曹纂,緩步進入軍帳,“德思,且進帳細說。”

“好。”

接過酒囊的曹纂應了聲。

剛趨幾步,便又回首大聲對在不遠處的扈從囑咐道,“子鬆,你攜諸健兒入城尋個酒肆用暮食罷。稚權就遣了一人進城,也帶不回多少酒肉來。嗯天色漸暮且此地簡陋,爾等便宿在城中,翌日順手購置些起居物品過來。”

那名喚作子鬆的人,作士人裝束,年紀應是三旬往上了。

聽聞話語後,也拱手作了禮,作答很是隨意,“好,德思放心,我等自便就是。”

言罷,便轉身上馬招呼着其他扈從去了。

而將他們對話聽得真切的夏侯惠,腳步也微頓了下。

那士人能直接稱呼曹纂表字,也就意味着他並非是曹纂的扈從或家生子,而應是平輩論交的友朋纔對。

不過,他也沒有多想其他。

因爲曹纂那句“稚權就遣了一人進城”,讓他陡然覺得爲人處世還是世故一點好,過於直率的話是真的很難讓人心生喜歡。

曹纂對此自是無覺的。

挑開帳簾進來的他,左右顧看了一眼後,便又感慨做聲,“稚權這裡,當真是連我家中管事的住處都不如啊~”

是的,軍帳內的擺設十分簡陋。

一張竹榻、一案几、兩側擺放庋具,地上扔着幾個蘆葦坐席,其餘就是油脂燈盞、筆墨以及竹簡案牘等雜物。唯一能讓人想起夏侯惠乃是將主的,也就是天子曹叡賜下的馬槊與那把看着頗爲怪異的長弓了。

“德思,且坐。”

隨手拿起案几上的水囊慢飲,夏侯惠端正坐在蘆葦坐席上,伸手虛引。

此刻的他已然平復了心情。

且還想到了更多。

他對曹纂的才能太瞭解了。

若是讓他充任衝鋒陷陣、豕突無前的將率乃是才盡其用。

但心思單純難堪都督之職。

哪怕是讓他牧守一方,也不可能稱職。

因爲他要麼任事玩忽令黎庶百姓怨聲載道;要麼大權旁落,被底下的小吏與世家豪右勾結給架空了。

除非,天子還給他專門配備一名知世故曉民生的長史輔佐。

再者以天子曹叡對自己器異有加,怎麼可能做出讓他爲曹纂做嫁衣之事來?退一步而言,哪怕天子真的有意讓他甘爲綠葉助宗室子弟上位,也不會遣曹纂來淮南啊!

讓曹肇前來積攢威信,以待日後督戰淮南不是更佳?!

故而,天子意圖讓曹纂在二年後得以轉遷爲安豐太守,定然也會早就對他有了其他的安排。

只是這個安排是什麼呢?

夏侯惠百思不得其解。

畢竟,他來淮南才一年的時間,且新軍也纔剛剛開始組建啊~

資歷淺、功績未顯且兼年紀不大,就算天子有意擢拔他,又能將他放去什麼緊要的職位上呢?

“德思,陛下還讓你轉囑我什麼嗎?”

見曹纂入座,夏侯惠便向北拱手遙遙致意問了聲。

他打算細細問一遍曹纂,看能否從細節中推測出天子曹叡的心思。

“沒了。”

曹纂搖了搖頭,攤手說道,“灊山扈從各半、助我積功出任安豐太守,陛下就提及這兩件事。”

沒了?

聞言,夏侯惠有將手放在下顎短鬚上摩擦。

旋即,心中一動,便又發問道,“那陛下是怎麼囑咐你的?”

“唉,陛下囑我之事甚多啊~”

提及這個,素來無憂無慮的曹纂當即就長聲嘆息了聲,也開始滔滔不絕的對着夏侯惠大倒苦水。

“陛下叮囑我,莫要以爵位或年歲長於你,便心生不滿不從你將令。”

“其實這有何囑我的?”

“我最是不耐案牘與瑣碎之事,有稚權處置我還歡喜不得呢,何來心懷不滿之說?”

“其次,陛下囑我不可自恃宗室身份凌下,讓我細細觀摩稚權是如何與士卒相處的,儘可能效仿之。”

“此事也無需叮囑啊!”

“我雖不喜與公卿交遊坐談,且尤厭惡煩文縟禮,但也不曾怠慢過白屋之士啊~”

“陛下聲稱軍中簡陋用度短缺,讓我莫貪圖享樂肆意妄行而罔軍律。我哪能不曉得不可違背軍律之事呢?稚權是知道的,我年十五時便隨先君在軍中歷練了!且稚權不以軍中簡陋苦之,我又如何不能安之若素?”

“尚有啊,陛下讓我儘快熟悉新軍,務必要將稚權組建新軍的所有舉措皆銘記於心,待日後轉爲安豐太守了,也可自主訓練新軍”

呃~

明白了!

聽到這裡,夏侯惠終於恍然。

原來天子曹叡乃是打算讓曹纂日後留在淮南,作爲士家變革以及從民屯募兵之政的執行者。

不得不說,這個安排甚是妥當。

一來,曹纂爲人秉性說好聽點是單純,說得難聽點則是認死理。

讓他來作接替者,也定會蕭規曹隨將夏侯惠推行的所有舉措,皆一絲不苟的襲承下去。

另一,則是他父輩的遺澤了。

看在已故曹休的情分上,淮南戰線的將主與文吏皆礙於情面,不會做出上疏廟堂彈劾他之事,也就是讓他延續的變革能毫無阻力的推行下去。

陛下權衡之術,可謂爐火純青矣!

想到這裡的夏侯惠,也不由在心頭上對天子曹叡發出了一聲讚歎。

不過,待到曹纂可將變革蕭規曹隨了,那天子曹叡是不是就要將我調離淮南戰線了?

是歸去洛陽中軍任職?

亦或者轉去荊襄或者雍涼戰區,甚至是幽並二州?

嗯,應是荊襄的可能性最大罷~

畢竟如今都督荊襄戰區的夏侯儒,乃是他尚未出五服的從兄。

“稚權?”

“稚權?!”

正耷眼沾須兀自作思的夏侯惠,被陡然出現在眼前的不停晃動的大手給驚醒。

擡眼一看,卻見曹纂不知何時挪步過來,正滿臉奇怪的盯着他呢,且待見他回過神來了,還忍不住問了句,“稚權竟自恍惚矣,不知乃何所思邪?”

“無他。”

撥開曹纂的手,夏侯惠含笑搪塞了聲,“乃倏然想起了先前在洛陽當值之事,以致一時愣神了。嗯,我不復恍惚矣,德思且繼續敘說。”

“還說甚?我都說完了。”

略帶不滿的嘟囔了聲,曹纂起身往外走,“走吧,稚權,你扈從已然回來了。”

“好。”

應了聲的夏侯惠,起身活動了下久坐的腿腳,緩步走出軍帳。

此時夜幕已然來臨。

夕陽向着西方遠去,漫天的紅霞也隨之遠逝,取而代之的是淮水兩岸的士家與屯田客在各自屯點燃起的點點篝火。

從壽春城割肉置酒回來的苟泉,已經帶着張立等扈從將麥飯蒸熟肉糜烹好,讓軍帳前空曠的草地瀰漫着淡淡的香氣。

至於原先留在這裡的輜車,早就被推到邸閣中暫時存放了。

“將軍,是否現今用暮食?”

見夏侯惠走出來了,扈從苟泉便走過來,輕聲的請示了聲。

在諸多扈從中苟泉武藝不是最高的,年紀也不是最大的,但他粗通文墨且性情恭謙,又兼心思頗爲縝密,故而被夏侯惠選爲扈從之首。

日後,若是夏侯惠的部曲營湊齊了,他也將會是部曲督。

“嗯好,有勞了。”

夏侯惠含笑頷首。

招呼着曹纂一併取了陶碗去盛麥飯,舀上肉糜、豆羹與醬菜,便讓苟泉等扈從將所有吃食都拿去分了。

曹纂還真沒有這樣用餐過。

倒不是嫌棄麥飯豆羹這種野人農夫之食,而是他沒有試過端着個大陶碗坐在胡牀上,很不雅的持箸大口扒拉。

果然,軍中就是粗鄙簡陋啊~

他心中如此感慨着,有一口沒一口的扒拉着,吃得異常的慢。

合皮而磨的麥粒硌喉,實在太難下嚥了。

而夏侯惠則是吃得很快。

三下五除二便將一大碗麥飯吃完,起身去井邊取水漱口了。

也讓曹纂見了,當即起身端着沒吃幾口的暮食東張西望,打算尋個角落倒掉。

是的,早就習慣了膏粱的他不想吃了。

但很快,他又坐在了胡牀上。

“德思還是吃完了的好。”

夏侯惠是這樣說的,眼中沒有戲謔,“軍中簡陋,一日兩餐,且數月不見葷腥。你若是想做到陛下所期積功轉爲安豐太守,便早日習慣士卒之餐罷。”

聽罷的曹纂,略微愣了愣。

旋即,便以圖圇吞棗的方式將所有麥飯都裝進了肚子裡。

待取水淨口後,他便來到夏侯惠身側,輕聲發問道,“二年之內讓我轉遷爲安豐太守,稚權可有把握否?”

“邊走邊說。”

伸手往前虛引了下,夏侯惠帶着他散步消食,“陛下有囑,我自當盡心盡力而爲。至於可否做到,取決於德思而非在我啊。”

“取決於我?”

曹纂喃喃了聲,略作沉吟後才說道,“稚權所指者,乃是今日稚權與士卒一併勞作乎?此事易也!昔大將軍屯陳留之時,猶身自負土率將士勸種稻。我雖不堪,但也能效之。”

“呵呵~”

夏侯惠輕笑了聲,頷首稱讚道,“德思性情篤粹,不欺白屋之士,自是能做到與士卒同甘共苦的。只不過,令士卒歸心不過是其一而已。德思能否願遂,尚有三點。”

言罷,他也沒有等曹纂發問,便又繼續說道,“一者,乃士卒可否堪戰的問題。想必德思也應知曉,士家與屯田客無有甲冑、體魄羸弱,不堪精銳之謂。如此,你我督領弱力之卒而臨陣求戰功,屬實難矣!”

呃~

曹纂無言以對。

這個問題他沒有思慮過,而且這也不是他能改變的問題啊!

不過,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

方纔夏侯惠聲稱一切“取決於他”,說明早就有了改變的想法,只不過是需要他配合而已。

所以,他臉上也泛起了慍色,催聲道,“此處無他人,稚權直爽些!莫要學廟堂公卿那般敘話做事都藏藏掖掖的,不類個男兒!”

你個溷人!

求人還這麼理直氣壯的嗎?

不由,夏侯惠沒好氣的撇了一眼,也不再旁敲側擊了,徑直將自己打算給士卒供應肉食的想法說了,然後建議道,“購置雞鴨與羊豕的資財,我原本打算暫且挪用軍資。但天子賞了財帛來,我便從中取一些,德思也分擔一些罷。如此,你我日後也不會被他人彈劾。”

“不過是資財而已,我還以爲是什麼難事呢!”

曹纂聽罷,大手一揮朗聲說道,“我頗有家資,不管稚權出資多少,我皆可倍之。”

你頗有家資?

嗯,好的,我記住了。

聞言,夏侯惠臉上的笑容倏然變得很燦爛,“其二,乃是請德思遵從我調度。我非指督促士卒演武之時,而是在臨陣之際,若無我將令,哪怕賊將之首唾手可得德思也不可戮之,德思可作到否?”

此問算是確定新軍的主導權吧。

依軍中慣例,副職本就有權力置喙將主的調度,甚至在佔理的情況下還可以拒不執行將主的命令。

且曹纂乃宗室子弟,就算違背將令了,夏侯惠也無法拿他行軍法。

再者,則是夏侯惠以己度人。

擔心自己先前依仗着元勳之後的擅自行動會被曹纂有樣學樣。

所以夏侯惠將醜話說在前頭,希望先將日後可能出現的爭執與失睦給規避了。

爲了能達到目的,他甚至都打好了腹稿。

比如曹纂不情願的話,他就提些條件來讓雙方達成妥協。

“可。”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曹纂當即就應下了。

如此爽快,令夏侯惠都懷疑是不是自己沒有說清楚。

就算你沒有功利之心,但在天子有囑之下,也應該汲汲於功績纔對啊~

夏侯惠想了想,便復問了句,“德思可聽清我所言否?抑或者乃視功名如糞土邪?”

“非也!”

搖了搖頭,曹纂也笑得很燦爛,“稚權先前誅賊子孫布之事聞於陛下時,恰好我在側伴駕,得聞陛下有‘稚權求功績不吝命也’之言。如此,日後臨陣,斬將奪旗之功在前,稚權豈能令我不戮也!”

這.

合着,你是有恃無恐啊~

夏侯惠啞然。

也瞬間沒了繼續敘話的心情,返身快步歸去。

而猶沾沾自喜的曹纂見狀,也連忙加快腳步跟上,大聲追問道,“稚權,其三呢?你還未言其三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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