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第67章 在我

第67章 在我

身居牙門將,且是遠在淮南戰線,以常理而言夏侯惠是無法得悉廟堂消息的。

但天子曹叡在詔滿寵歸去京師洛陽之餘,還作了封私信轉給他,且叮囑李長史時刻將廟堂動靜轉告他,供他參詳。

因爲天子在書信中有一句是這麼說的:“待廟堂對隴右戰事有定論,稚權便可尋時機上疏言先前於許昌宮奏請朕之事矣。”

是的,天子讓他履行給事中的職責上疏。

所言之事,乃是讓士家可憑戰功贖身獲田畝的變革。

且在書信中還聲稱,他會私下授意侍中劉曄與護軍將軍蔣濟統一口徑,待夏侯惠上疏時他們將出聲附和,爲夏侯惠分擔公卿百官的指摘。

對此,夏侯惠毫不意外。

他很早就被定爲孤臣嘛,自然也就有了爲君王馬前卒的覺悟。

且天子曹叡對他是真的很不錯,讓他做點諸如這種裨益社稷的事情,他也不會覺得委屈。

只不過,曹叡不知道的是,他如今對士家變革又有了延伸的想法。

因爲他如今已然知曉了,當初曹叡急匆匆的將他從許昌遣回來是讓他避嫌,以免在處置民屯積弊的時候,讓別人以爲是他的諫言,從而積怨恨於他。且他在跟隨騎兵曲出城演武的時候,還發現了淮水兩岸幾無人煙,許多肥沃的田畝就這麼荒廢着。

屬實太可惜了!

如若招募到足夠的屯田客耕耘,其出產不僅供應淮南戰區綽綽有餘,就連日後洛陽中軍來支援戰事,都不需要從他處轉運糧秣了。

當然了,以如今屯田之政的日漸崩壞、官僚與豪右勾連欺壓剋扣屯田客,自然是沒有黎庶願意來當屯田客了。

且不管是魏屬的徐、揚與兗州,源於早年戰事頻繁以及某個人尤喜以殺立威,每每興兵皆大肆屠戮,甚至做出“泗水爲之不流”之事的干係,郡縣內黎庶已然很少了。

人少,也意味着土地有結餘。

自己有田畝耕種,誰還會願意來當屯田客!

思來想去後,夏侯惠便將主意打到了民屯的黎庶上——既然都要推動士家變革了,民屯的黎庶是不是也可以順勢變一變呢?

正好,天子曹叡不是在大力整治民屯積弊嘛~

而且夏侯惠知道,所謂治大國若烹小鮮。

在廟堂推行更改國策變革的時候,往往都很謹慎的先試點推行,以觀實效後再作定論。

所以,夏侯惠便想着,在上疏的時候以淮水兩岸的田畝荒蕪爲由,推行士家變革時以此地田畝作爲獎勵,如此既可以形成裨益社稷的“耕戰實邊”之利,又不會侵奪了當地世家與豪右的利益,讓變革的助力小一些。

而針對士家憑戰功贖身後,兵員減少的問題,則是用民屯的黎庶來裨補。

乃是推行在民屯中募兵之政。

對於應募者,朝廷直接畫淮水兩岸的田畝作爲獎賞,且讓他們自此脫離屯田客的身份成爲自耕農,以此來激勵黎庶踊躍響應。

如此,這些黎庶應募爲卒後,可彌補石亭之戰後淮南戰線兵力寡少的時艱。

而他們的家眷來淮水耕耘被朝廷賞賜的田畝後,每歲依律徵收的田租等賦稅,又可以養新募之兵,如此不是朝廷無需付出多少代價,便可以得到一部自給自足的戍邊兵馬了嗎?

帶着這樣的思慮,夏侯惠越想越覺得自己超出天子曹叡叮囑之外,在上疏士家變革時附上募屯田黎庶爲卒的做法可行。

況且,他只是提出諫言而已。

具體可行與否,還有天子以及袞袞諸公來決策啊~

反正又不會畫足添蛇,加上也沒什麼好猶豫的。

只不過,天子是讓他等廟堂對隴右戰事有定論後再上疏,故而他也只能暫且壓下念頭,將心思轉去如何火中取栗獲得戰功上。

是的,想在此番賊吳孫布詐降之事中獲得戰功,他就是火中取栗。

因爲三百人的斥候營,其中一百騎卒是每日當值巡視的定額,所以他僅有兩百騎卒斥候可動用。且就連王凌都無法從李長史手中討要得兵馬,他自然也不會請得了兵。

更莫說,這件事他得悄然爲之。

不然,一旦被李長史知道了,他可就要被下令禁守在營地裡了。

被天子私下叮囑過的李長史,是不可能坐視他前去弄險的。

再者,他這一次同樣是擅自行動。

在他的打算中,乃是尾隨王凌遣去迎接孫布的兵馬之後,待詐降的孫布襲擊這支兵馬時,他再尋時機殺出,將孫布的首級給取了。

嗯,只是想斬將,且還是一擊得手便遁走,並沒有作一舉扭轉戰局的春秋大夢。

所謂吃一塹長一智。

有過上次被丁奉追殺的經歷,他可不想因爲貪多而再次重蹈覆轍——萬一賊吳孫權還別遣了兵馬,在後策應孫布的行動呢?

而且,貪多也會增添他麾下騎卒斥候的死傷。

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若是騎卒斥候折損得多了,待滿寵從京師洛陽歸來,定然會拿他的首級來彰軍法之威!

遠在洛陽、鞭長莫及的天子曹叡也救不了他!

但若是騎卒斥候傷損很少,他就有理由可以擺脫罪責了~

只要聲稱他是帶着斥候在外警戒,恰好發現王凌派遣出去的兵馬被賊吳襲擊,所以便順勢試圖救援了下,哪料到,一個不小心就將孫布的首級給帶回來了

反正,一切都是他履行日常巡視、刺探軍情職責時的巧合。

而不是他擅自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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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了,他並不指望這種破綻百出的說法,能騙得過滿寵以及其他人。

但他也沒必要騙過啊~

只要他能自圓其說,滿寵就算能猜到其中的貓膩,那又能如何呢?

軍法嚴苛亦嚴謹。

在沒有確鑿的罪證之下,滿寵總不能以“莫須有”拿他行軍法了吧~

心中篤定主意後,夏侯惠先是召集了兩百騎卒,先是將滿寵認爲孫布乃詐降但王凌仍要要去迎接孫布之事說了,然後才聲稱他想從中謀得戰功,讓騎卒們自擇是否要隨他同去。

這個自擇就是走個流程。

經過上次之事,所有騎卒斥候都甘願爲他死力了,那還會有不影從者。

故而,得到衆人的慨然應諾後,他便讓蔣班帶着百餘騎卒先遁入阜陵一帶打探賊吳的動靜,以及時刻監視着孫布何時到來,自己則是帶着陳定等五十騎演練過沖陣的騎卒守在壽春,坐等王凌遣兵出城。

是的,孫布將會從阜陵那邊的山脈豁口前來壽春。

這也是王凌願意相信孫布歸降的緣由之一。

遠離江河、在陸上作戰,魏國是有足夠的自信擊敗吳兵的。

而且,王凌出於謹慎的心理,還特地將迎接孫布的時間拖到了江河水位下降、江東水師難以策應的冬十月。如此,賊吳孫權哪怕是以孫布來詐降,但受限於兵馬來襲的時間與距離,也不會有奪合**壽春的可能。

只不過,再怎麼謹慎,在有心算無心之下,王凌終究是要迎來仕途污點的。

因爲就在他與孫布頻繁書信往來、商討入魏細節的時候,孫權就已然親自引大軍趕到橫江浦了!且還遣原先駐守橫江浦的丁奉,也引本部進發到阜陵戒備了!

實事求是而言,孫權此番遣人詐降的做法是可圈可點的。

其一,乃是時機很好。

在魏國雍涼戰事敗北的情況下,洛陽中軍在倉促之間難以支援淮南戰場。

而他以詐降之計,誘魏軍出城來迎接,然後順勢伏擊掩殺、驅潰兵至壽春城下,哪怕不能趁機奪了城門,但也能挫魏軍兵將的士氣,自然就讓接下來圍城打援的戰事更順利了。

另一,則是深諳逆反心理。

不管是魏國還是江東,固有的印象中,是以水時稱雄的江東不善於陸戰,在陸上很難與魏軍爭鋒。故而,他此番讓孫布聲稱從阜陵奔入魏,自然也能極大打消了王凌的懷疑,讓詐降之計能得逞。

且他此番親自引大軍來橫江浦等候,也是分割魏軍戍守各點的妙手。

乃是打算以山越與丹陽精兵爲主的步卒,隨在孫布之後,待孫布伏擊得手後便長驅至壽春城下落營,切斷魏國壽春與合肥城的聯繫;然後再讓精銳水師走濡須水進入巢湖,上岸將合肥城圍住,趕在魏國洛陽中軍前來救援之前將之攻破。

對,在孫權與江東各將率看來,如若一切順遂的話,他們是有極大機率將合肥城攻破的。

因爲出其不意與敵我士氣逆轉的緣由。

作爲魏國御吳的前哨,合肥城的常駐兵卒一直都是三千之數。

但每每江東興兵來犯之前,經細作打探得悉消息的魏國都會復遣兩三千兵卒進入合肥城固守,讓城池被困之時不會出現兵力不足的情況。

如今,孫權一改往常從陸路進軍,神不知鬼不覺的就截斷了壽春與合肥的聯繫,援兵自然就無法進入合肥城了。

而敵我士氣逆轉,則是孫權還打算,待孫布伏擊王凌遣來迎接的兵馬得手後,搜刮戰場,將魏軍的旌旗與俘虜送到合肥城下,聲稱魏國壽春趕來救援合肥的兵馬已然被他擊潰了,合肥不會再援兵了。在如此攻心之下,合肥城內的魏軍兵將,自然就士氣低迷、抵抗無力了。

可以說,江東這一次興兵,頗諳兵法精髓。

然而,可惜了。

奈何魏國鎮守淮南之人乃是滿寵。

自赤壁之戰後便留在御吳前線的滿寵,經驗太豐富了,也對江東太瞭解了,一眼就識破了江東此番的詐敗之計。

也讓孫權臆想中的染指淮南鴻圖,成爲了一場空。

當孫布遣人來稟,聲稱王凌僅僅是遣一支約莫七百人的郡兵來迎接的時候,剛剛從橫江浦移兵至阜陵的孫權,當即便感慨天不遂人願。

七百人,且還郡兵!

哪怕孫布將之盡數殺了,對魏國也沒有什麼影響,對戰事更沒有半分裨益!

因爲在魏國駐守在壽春的常備精銳猶存的情況下,他也不敢撇開精銳水師離水數百里北上至壽春啊!

壽春城可是有騎兵的。

一旦被魏國以步卒正面牽制、以騎兵繞後斷歸路,那麼,犯了孤軍深入大忌的他可就等不到水師來救援了。

唉,罷了。

今謀不成,便暫且歸去復待時機吧。

以爲自己將大軍帶來大江北岸被王凌驚覺、是故彼才遣區區七百郡兵來迎的孫權,見事不可爲後,便淡了破合肥威壽春的心中熾熱,直接引着各部兵馬歸去建業了。就連丁奉都被他以無需勞頓士卒爲由,遣回橫江浦繼續駐守了。

是啊,丁奉也沒必要繼續留在阜陵了。

負責詐降的孫布引着兩千精銳士卒,且是以有心算無心,想將魏國區區七百郡兵擊敗擊潰,易如反掌。

而且,不過是伏擊一支郡兵罷了。

又不是什麼值得宣揚的功績,孫布都將兩千精銳士卒而去了,還要讓勇冠三軍的丁奉督兵在後接應,若是傳出去了,說不定還被魏國嗤笑呢!

都勝券在握了,沒必要大費周章徒增茶餘飯後的笑柄不是?

孫權如此思緒與做法,讓夏侯惠萬分感激,不斷的在心中慶幸,覺得自己選擇前來淮南戰場十分明智!

他早就悄然躡足在後,隨着王凌派遣出來的兵馬出城了。

也得悉了刺探阜陵一帶情況的蔣班,傳回來賊吳大軍在阜陵蟄伏的消息。

那時,他都以爲此番是無法火中取栗了。

畢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他不可能明知賊吳大軍在側,還要固執的去送死。

但孰能料到,就在他準備要放棄、引兵歸去的時候,孫權竟是引兵回去了!

待蔣班復遣斥候復歸來稟報最新軍情時,夏侯惠先是滿目的不可置信,旋即則是喜不自勝,拊掌連聲感慨天助我也。

也連忙引着陳定等騎卒繞道,先行趕到孫布與魏國郡兵的會合處——以斥候騎卒對這一帶地形的熟悉,不難從孫布與魏國郡兵行軍速度中推算出雙方相遇的地點。

只不過,待他與蔣班會合後,新的問題又出現了。

一路監視着孫布的蔣班,估摸出了吳兵約莫有兩千之數,且從行軍陣列森嚴中推斷出,這些士卒皆是江東精銳!

而他們只有兩百騎卒,想火中取栗取了孫布的首級,困難程度不是一般的大。

身爲將率,都是有親衛部曲的。

更莫說江東的軍制乃是部曲私有制,將主父死子繼,所督領的兵卒猶如私兵。故而,這些士卒若是看見孫布被襲擊之時,定會奮發勇烈誓死護衛的。

“將軍,若不我等趁着賊將孫布尚未趕到,前去告知那郡兵將率吳兵乃詐降,讓其轉道歸去吧?”

在稟報了吳兵狀況後,蔣班還如此諫言着。

他也覺得斬殺孫布之事難爲了,所以建議夏侯惠放棄,轉爲救援友軍。

“那郡兵將率被王使君所遣,職責在身,不會聽信我等之言。”

搖了搖頭,夏侯惠回絕了蔣班的提議。

引衆騎卒藏在溼地蘆葦蕩之中的他,左眼眼簾不知道什麼時候被蚊子咬了一口,腫起好大一個包,也將左眼皮給扯耷了下去猶如三角眼一樣,看起來十分滑稽。

但他接下來的話語一點都不滑稽。

而是豪氣萬千、氣吞山河。

曰:“我等此番乃黃雀在後,佔盡先機,縱使彼賊吳皆精銳,又有何畏之!再者,我魏國以騎稱雄,我等亦皆精銳也!今以兩百騎對陣賊吳兩千步卒,猶可謂之,優勢在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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