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謐所說的好事,是桓禺請他代轉告的。
嗯,桓禺已然來到京師洛陽十數日了,但一直都住在自家府邸在京師的中。
一來,是他最近在忙活着自家在京師的迎來送往之事,且代表着桓家與夏侯衡走着姻婚流程等事,瑣事纏身。
另一,則是他與丁謐不同。
對比已然沒落的丁家,桓家還是備受魏室天子器重的。
如桓範在很早之前就任職中領軍了,且莫看他現今被左遷爲兗州刺史,但日後入朝爲公卿仍是可預見之事。故而,桓禺雖然也掛着夏侯惠幕僚的名號,但實際上卻是爲了維持兩家親近、各取所需罷了。
桓禺隨在夏侯惠左右,增長見識,爲日後步入仕途迎來更高的起點。而夏侯惠則是可暫時用其智與力、以及桓家一些人情關係。
這不,桓禺纔來洛陽沒幾日、將其妹與夏侯和不日成親之事廣而告之後,便有人尋上他,以他作橋樑來求夏侯惠了。
乃譙郡向縣人,樓異之孫,樓直樓子正。
樓異最早是曹操的司馬,在曹操剛開始起兵的時候就跟隨了,有勇力,濮陽之戰曹軍落敗,曹操突圍時墜馬,賴樓異攙扶上馬才得以走脫。
也算是救主於危難之際了。
但他運氣很不好。
沒多久便戰歿在曹操與呂布爭奪兗州之戰中。
是時其子年幼,曹操給俸米養之。及長,不肖,坐事入獄,雖然以父勳得免,但也因此錯過了曹魏迅猛發展的時期,最終以白身鬱鬱而終,無遺饋子孫。
樓直建長後,有若其祖勇力,也投身行伍。
有司察其出身,以魏室桑梓且祖有功,擢拔入洛陽中軍,授以都伯職,督百人。
但從二十歲熬到了二十五歲,他仍是百人督。
不是他一直虛度光陰、毫無建樹,而是父祖給他留下的家底太薄了。
京師洛陽,居大不易。
在中軍任職的他將妻兒接來洛陽居住後,生活頗爲窘迫。
在蔣濟選拔武官“欲求牙門,當得千匹;五百人督,得五百匹”的制度下,自然也沒有升遷的可能。
他不甘平庸,先前還入選了曹叡選拔遣往雍涼駐守的兩萬步騎之中,但又趕上了“甲首三千”與“千里請戰”,白白在雍涼耗了幾年。
唉~
以譙沛元從之後竟混到如此地步,也是挺可憐的。
不過,也沒辦法。
誰讓他祖父戰歿時不如典韋那般壯烈、他父又將元從香火情給耗掉了,且還家底不豐與時運不濟呢?
但他如今看到了一縷曙光。
他歸來洛陽後,以勇力被選拔入了鎮嶽營,仍任百人督職,且還是“試”。
因爲作爲營主的鎮護將軍夏侯惠還沒有正式到任,故而鎮嶽營所有將佐的官職都是臨時委任、代約束士卒的。
這就是他的曙光所在。
夏侯惠是譙人,與他有桑梓情誼啊!
再怎麼不濟,都不會因爲他拿不出“五百匹帛”而無視他的努力吧?
只不過,他也不敢直接來拜訪夏侯惠。
先不考慮能不能被接見的問題,單單礙於“徇私”之嫌,他來了就是適得其反。
但他都三十有一了,人生都過半了,也不想錯過機會。待得悉桓禺在京師且其妹將爲夏侯和之婦後,他思來想去,便有了投書於桓府之舉。
寄望着桓禺看在龍亢與向縣相連的份上,將他名與所求轉述給夏侯惠吧。
且他所求並不過份。
只是希望夏侯惠赴任後,甄選千人督、五百人督時,看在桑梓情誼與憐他多年戎服的份上,秉公錄選而已。
“稚權,此乃桓文華轉來的書信。”
轉述事情罷了的丁謐,將樓直的書信遞給夏侯惠,感慨萬千而道,“武帝創業,我等譙沛鄉人影從用命,而今竟有元從子弟淪落如斯唉!稚權到任後,若覺得彼可用之,便稍微照看下罷。且擢拔人於微末,必可得人死力,對稚權而言,亦是美事。”
夏侯惠知道,丁謐的感慨是帶入自家宗族了,故而有點同病相憐的味道。
所以他也沒有多說什麼,接過書信大致看了遍便投入火盆中,“彥靖寬心,若果真如此,我定不令魏室元從、桑梓故舊有功不錄。走吧,用暮食去。”
“好。”
丁謐應聲,起身隨來。
但就是還沒有走出書房門口,夏侯惠便又止步,回首把他臂而謂之,“彥靖,我非是負你,只是現今我.”
“稚權莫如此,我知曉的。”
也讓丁謐的笑容很是燦爛,直接打斷了他的話語,且還做了戲謔言,“我甫歸京師,交遊飲宴,樂在其中,稚權可莫嫉恨而汲汲以案牘加我身。”
的確,他是知道的。 因爲夏侯惠這個官職的特殊性,雖然不能如開府那般徵辟長史等僚屬,但也有司馬、從事中郎各一人作爲輔官了。
其中司馬秩千石,主兵事,相當於副職,如果夏侯惠不在營中時,司馬便是代掌軍務之人;而從事中郎秩六百,主參謀議,差不多參軍的意思。
但這兩個屬官都是朝廷直接任命的。
如有缺員,夏侯惠也只有表舉權,沒有直接任命權。
至於各營的千人督、五百人督等人選,則是由中護軍選拔而出,夏侯惠如若不滿意,可奏免替換,但同樣沒有直接任命權。
算是廟堂對兵權制約的慣常操作罷。
只不過,在約定成俗之下,夏侯惠還是有很大權力的,比如在他表舉、奏免將佐的時候廟堂一般都不會否了。
出於戰力與凝聚力考量,以求兵將上下戮力同心嘛。
現今夏侯惠帶着歉意的話語,就是在給丁謐解釋,他如今雖然有了表舉權,但無法用在被禁錮的丁謐身上。
“呵呵~”
夏侯惠釋懷的笑了聲,繼續往外走,改作閒聊,“依彥靖來看,廟堂將取孰人,出任我部司馬、從事中郎?”
“爲免稚權掣肘,應不取譙沛故舊或軍中宿將。”
應是想過這個問題了,丁謐不做沉吟,便直接脫口而出,“不過,以稚權性情不沉穩推算,天子應是取老成者出任司馬罷。至於從事中郎,不過職參謀議而已,不甚緊要,或能讓稚權自表請之。”
“如此,彥靖以爲,魏陽元可堪中郎否?”
“不妥。稚權甫掌中軍,不可以職授予白身,以免給予他人口實。若想歷練陽元,稚權委以刀筆吏攜在身邊即可。”
“嗯,好。”
仲春二月。
正式領了符印的夏侯惠,赴任鎮護將軍職。
已然選拔完兵士的鎮護部不再與越騎校尉、遊擊將軍同營地,而是轉來了洛陽城北、大夏門右側的宣武場屯兵。
也就是先前秦朗獻俘闕下的地方。
此處因爲兼顧北上扼守孟津、小平津的關係,常年駐守着一部兵馬,但如今鎮護部移營過來了,原先那部兵馬就被迫移營他處了。
算是搶了別人的營地罷。
但夏侯惠覺得,此應是天子曹叡出於時常前往北邙山莊園玩樂、偶爾也可以入軍營內視看演武成果的緣故。
畢竟,對於討滅遼東公孫的功績,魏國沒有人比曹叡更急切了。
帶着這種領悟,他在即將靠近軍營的時候,還特地招來了自己的部曲督路蕃,讓他再次去叮囑部曲中的少年郎。
以身作則嘛。
如果自己的部曲都軍紀散漫,那他也別想將鎮護部整頓成爲讓天子滿意的精銳之師。
此番隨他來赴任的,除了路蕃所攜帶的四十部曲外,還有丁謐、桓禺與魏舒等,算是傾巢而出,且還打算整個二月就呆在兵營內了。
少時,至營前百步外。
營地矮垣上的值守士卒也發現他們一行,以短促的角聲示意他們不可再靠近,且在一陣次第傳報的吵雜聲後,緊閉的營門便打開了一小縫,一名披甲將率帶着兩三個小卒快步走過來。
那將率頗爲雄壯。
遠遠看去,只見身長八尺以上,膀大腰圓,按劍而行,端的威武軒昂。
待走得近了些,卻見他年紀應在三十左右,高顴骨、黃黑麪皮,一雙直眼、重鼻闊口、鬚髯如戟,任憑誰見了都忍不住讚一聲“我輩男兒當如是”。
而他甫一至當前,便衝着夏侯惠微微垂首行軍禮,甕聲甕氣的發問道,“在下裨將軍許儀,敢問當前乃鎮護將軍否?”
原來是許儀啊~
單憑這份雄壯威嚴,倒也不負其父“虎癡”之號。
“嗯,是我。”
心中感慨了聲,夏侯惠點了點頭,繼而發問道,“許將軍督先登營,爲何乃今親自當值守營門?”
“末將先登營督儀,見過夏侯將軍。”
先是恭敬的行了一禮,許儀才作答道,“鎮護部新建,將軍與司馬皆尚未到任,故而有詔令暫分職責,以末將引本部值守營門、討虜將軍引本部在內約束鎮嶽營士卒。”
言罷,他不等夏侯惠復發問,便揮手示意身側的兵卒去讓值守士卒打開營門,然後側身伸手虛引,“迎將軍歸營,末將爲將軍開道。”
“果有父風也。”
輕輕頷首,夏侯惠讚了聲才大步而前。
此時營地內已鼓角爭鳴,間雜起伏着“將軍歸營”大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