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事甫一開始便進入了白熱化。
魏軍歷經數十年的征伐,不管是軍紀、士氣、軍陣配合等都堪稱虎狼之師,尤其是被選拔爲戍守京畿內外的洛陽中軍。且兼今北赴千里來戰,人盡思歸心切,皆捨生奮勇向前,以圖能迅速撕裂敵陣,一戰告捷而得歸。
但他們註定是要歷經一番苦戰的。
不僅是因爲與他們正面廝殺的三千鮮卑步卒,是柯比能窮盡二十年才組建起來的甲冑俱全、兵械精良的精銳,更因爲每一位步卒都是層層選拔出來的部落勇士,人皆受過柯比能厚恩,故而今日臨陣都願捨生不吝死。
“今日之戰,唯進。”
這是鏖戰開啓前,柯比能給他們的惟一命令。
而三位千夫長在領命而前時,乃是如此鼓舞着步卒們的死不旋踵,“報部落大人厚恩者,當今朝!”
也讓鮮卑步卒們人人號呼酣戰,悍不畏死。
一時間,竟能與魏國中軍精銳殺得難捨難分、勢均力敵。
一刻鐘過去
半個時辰過去了.
以魚麗陣推進的魏軍,在鮮卑步卒寸步不讓中,竟是被死死按在了原地。就連敵我伏地不起的屍首在地上重重迭迭了,卻依然沒有將戰線推進一步。
久戰不下,必傷銳氣。
在陣中觀戰的田豫當然也知道這點。
若是在半個時辰後戰事仍舊膠着,那麼,戰場嗅覺再怎麼遲鈍的騎將都能鮮卑遊騎完成迂迴包抄了。
故而他也頻頻回頭而顧,想找出方纔遣去尋秦朗的那位親兵身影。
就是很可惜,每一次都是徒勞。
在鮮卑大軍後陣,同樣密切關注着戰場的各部首領,此時大多神色欣欣、雙眸灼灼。
他們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素來遊騎稱雄的草原漢子,竟然也有以步卒與魏國中軍精銳鬥得旗鼓相當的一天。
這讓他們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連步卒都如此悍勇了,待他們更加精銳的遊騎完成迂迴包抄,那魏軍還能如何抵禦呢?
是故,不少部落首領也紛紛向柯比能慨然請命。
聲稱願親率遊騎前去擊破魏軍。
“時機未然,衆首領勿要心躁。”
神色肅穆但眼神中藏着幾縷歡欣的柯比能,是這麼回覆他們的,還不忘順帶對他們的請命勉勵了幾句。
的確是時機未到。
鏖戰開始至今不足一個時辰,膠狀的戰局仍舊撲朔迷離,隨時都有可能有變故驟然生出,他不能在這個時候就將所有的底牌全部壓上。
尤其是魏軍臨陣調度戰事的人,乃是北疆所有遊牧部落都忌憚的田豫。
且再觀望半個時辰罷。
嗯,要是各部落首領請戰激烈以及戰局仍順遂的話,只等兩刻鐘也行.
柯比能在心中默默思忖着。
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素來當斷則斷的自己,在這場決定能否成爲號令所有鮮卑部落的單于的戰事中,太過於患得患失了。
有時候,謹慎可以立於不敗之地。
但更多時候,一味求穩反而會喪失大好良機、使己方優勢不復,進而再無扭轉戰局的機會。
柯比能就是這樣耽誤了戰機。 因爲素來顧慮多多、謹小慎微的秦朗,此番不再求穩了。
卻說,田豫在發覺鮮卑前部步卒竟有數千人皆身披甲冑後,便遣了位親衛前來尋秦朗,不止是爲了將這一可左右戰局的發現告知,還針對性的做出了建議。
這個建議是想徵得秦朗的首肯,對戰術部署作全面調整。
對,就是幾乎顛覆性的調整。
一者,是徐徐變陣。
雙方前部士卒都披着精良甲冑,也意味着誰都很難將對方殺死,讓戰鬥變得更加焦灼之餘,也會影響魏軍先前以魚麗陣推進的步伐。
而不能持續將戰線推進至鮮卑大軍的後陣,魏軍將會陷入被鮮卑遊騎以機動力牽制的後果。
故而,田豫想讓秦朗號令後陣的步卒,慢慢收縮兩翼尾部的車陣,最終閉合成爲環形圓陣,以此來抵禦接下來鮮卑遊騎迂迴包抄後陣的戰術。
自然,後陣閉合了,留在秦朗身邊待命的各部騎兵也將被孤立在外了。
針對於此,田豫也同樣做出了建議。
也就是部署調整的其二。
他想讓秦朗遣五百虎騎護衛大纛進入陣中,改爲歸他節制。
而驃騎營、幽州精騎、歸附魏國的東部鮮卑遊騎以及安排在兩翼戒備的南匈奴遊騎,都由秦朗親自率領,壓着左翼緩行,待看到鮮卑前部步卒崩解之時,便望着柯比能大纛處長驅,力爭一舉鎖定勝局。
至於,爲何田豫膽敢聲稱鮮卑前部步卒將會崩潰,他沒有詳細解釋,但秦朗無需作思便可瞭然在胸——田豫都直接討要五百虎騎的指揮權了。
而其三,田豫並非做出建議。
而是發問了句。
曰:“任城王雖早已身故,然今邊塞猶有胡虜部落言其名而怖。今將軍亦出任驍騎,亦名錄入社稷宗室之籍,不知可敢復揚驍騎之威否?”
饒是性情溫和的秦朗,在聽罷了這句話後都不免鬚髮微顫。
雖然他能猜出田豫爲何如此不留顏面的理由。
無非,是在戰前決策時,自己有些瞻前顧後、一味謹慎求穩,令田豫覺得自己不敢親率騎卒衝鋒蹈陣而已。
但他還是有些忿恚於心。
尊卑有序,哪有副職對主將行激將法的!
再者,田豫就沒有想過,若是自己得悉柯比能竟是給嫡系族衆積攢了那麼多甲冑,自己還會堅持以魚麗之陣迎戰嗎?
當然了,不管心中忿恚與否,秦朗都不會這個時候去計較。
他努力控制住情緒,儘可能的靜下心來,思考着要不要採取田豫建議。
這麼一思考,就是兩刻鐘。
待到絡繹不絕的傳令兵卒從前陣趕來,稟報給他的戰況都是“前陣焦灼,敵虜堅韌,縱我軍將士皆死力,猶難推進半步”時,他臉上陰晴不定了片刻,最終面目變得猙獰且狠狠的吐出了一口濁氣。
片刻後。
眉頭已然皺成川字的、早就不復回首看親兵是否歸來的田豫,倏然聽到了沉重的馬蹄聲;訝然回頭,便讓眉毛與笑容迎風舒展。
他看到中軍大纛與五百虎騎,正緩緩而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