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九月六日早上醒來,一直連着兩天多,程緒不是傻傻的看頂棚,就是胡亂的說着“餓”或是“棒子”、“山藥”什麼的。無論是誰進到屋裡,他都不再上一眼,更不會和對方有任何交流。
醫院那臺二十四小時腦電圖監測儀,是從九月六日上午十點開始給程緒用的,連着監測了兩個晝夜週期,都沒有檢測到一次異常腦電波。在此期間,程緒沒有狂躁症狀發作,其他各項指標也正常。於是,就對其撤掉了那個儀器。
對於程緒這種既想不起來事情,而各項指標又正常的現象,醫生也給不出合理解釋,只能暫時用“可能”、“也許”、“應該”等詞彙做答。樑院長更是多次表示遺憾,同時也正與有關專家取得聯繫,試圖從其他患者身上找到參考答案。
針對程緒現在的情況,楚天齊還特意觀察了那兩人的情況,一個是何喜發,一個是王興旺,想從他們二人身上找到一些答案。
何喜發是七月三十日被王興旺毆打昏迷住院的,住院三週後,他醒了過來。醒來以後,何喜發就能認識幾個人,包括他老婆趙有花,也包括楚天齊、曲剛、厲劍等,再多的人就不認識了,連楊二成都不認識。
醫院經過幾次檢查,發現他身體已經基本恢復,但有的指標還略有異常。考慮到何喜發現在的身體狀況,尤其還有安全因素,暫時何喜發還是住在醫院,有他老婆張有花專門照顧,另有幹警在門口負責保護。
從醒來那天算起,到現在又過去了兩週,何喜發整個人胖了不少,膚色也白了好多。楚天齊進屋的時候,何喜發正由趙有花攙扶着,在地上慢慢溜彎。看到是楚天齊,何喜發還停下來,喊了聲“楚局長”。
楚天齊讓何喜發坐下,和對方聊起了家常。
剛纔還知道對方是楚局長,當聽到楚天齊說起過去的事時,何喜發馬上就滿臉茫然,一會看看老婆,一會又看看楚天齊。雖然何喜發一句話也接不上,但有時也臉上掛着笑容,有時又不停的撓頭,可能是想對方究竟在說什麼。
在病房待了半個多小時,除了說話,就是觀察對方的反應。但直到走出病房,楚天齊都沒有從何喜發身上發現什麼規律,也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離開何喜發病房後,楚天齊直接到了王興旺的臨時羈押地。王興旺又被轉移了地方,既不是醫院,更不是看守所,也不是前幾天的地方。
九月一日那天下午,在上一個臨時羈押地,王興旺被發現口吐白沫、昏迷不醒。經過醫生檢查,確認他是吞食了毒藥“敵敵畏”,然後馬上對他進行了灌腸搶救。九月二日凌晨王興旺就醒了,上午的時候就能說話,但卻什麼人也不認識,更想不起來什麼事。
爲了找到王興旺的癥結所在,爲了能和他正常交流,醫生對其用了好多種檢測手段。但努力的結果是,王興旺不認人,也想不起來事,卻能夠看書。於是,醫生便用王興旺看過的內容與其交流,這時候王興旺又什麼也不對答了。
努力了好幾天,都沒有什麼效果,乾脆就把王興旺從醫院接出來,又關押到了一個新的臨時所在。
今天是王興旺關到新所在的第三天,他看到楚天齊和曲剛進來後,略微擡頭看了看,就又馬上低頭盯着手裡的書本。
二人對視一眼,曲剛開始問王興旺一些問題,但王興旺卻是頭也不擡,就像是什麼也沒聽到似的。接下來曲剛住口,又換成了楚天齊問話。結果王興旺還是那樣沒有反應,他纔不管你是一把手還是副處級呢。
每人間斷的說了有二十分鐘,但沒有換來對方一點兒迴應,哪怕連一個“嗯”字也沒聽到,楚天齊和曲剛只得從那裡出來,回到了公安局。
……
和那兩個失憶的人不一樣,那兩人現在都能行動,也能自己進食。可程緒就像是得了軟骨病一樣,就那樣躺着不動,即使把他扶起來靠在牆上,也是很快就滑着倒下去。當然,他更不會開口吃飯,卻又不時會喊上兩聲“餓”。這種情況下,只能是給其輸一些葡萄糖或是營養液,以維持體能,其它的藥物就都停止用了。
這倒好,程緒不像是嫌疑人,反倒像是享受着特別關照的高幹病人。
九月九日晚上,這名“高幹”被請出病房套間,到了另外的所在。這處所在不在縣醫院,離縣醫院有二十多分鐘的車程,“高幹”身下的病牀也換了,但依然可以手動升降。
把程緒連同單人牀放到地上,四名幹警退了出去,屋子裡只留下了高峰。
房頂上垂下一個帶着燈罩的大功率燈泡,在燈光映照下,程緒嘴角那塊胎記特別醒目,紫紅紫紅的。
坐在牀前椅子上,看着牀上雙目緊盯頂棚的程緒,高峰說了話:“程緒,真是沒想到,曾經的室友會以這樣的方式見面,你不想說點什麼嗎?”
對方不搭理自己,高峰自顧自說着:“你到看守所工作年限並不長,就提升爲綜合科副科長,可以說是前途大好,可你爲什麼非要做一些令人費解的事呢?你可能心存僥倖,認爲九號硬盤丟了,我們就看不到你的影像。你錯了。我不妨告訴你,那個硬盤我們不但拿回來了,而且還認出了那個拉閘停電的人就是你。你可能奇怪吧,你武裝的那麼嚴,怎麼可能被認出來呢?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爲。雖然你自認聰明,把自己包裹的很嚴,但你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正是那個緊緊包裹你的衣服出賣了你。用“出賣”這個詞不夠準確,應該換成“檢舉揭發”更貼切。你那件衝鋒衣是紅、灰兩色,帽子顏色也是紅、灰各一半,帽頂尖兒上有一個小的飄帶,飄帶上綴着一個半圓形的鐵環。我還是無意中見過你那件衣服,但卻從來沒見你穿過。
監控錄像雖然是黑白的,但深、淺各半的式樣還是很顯眼,再加上帽子上的飄帶和半圓鐵環,我立刻想到了你。錄像中那個人轉頭很特別,是逆時針的,我接觸的人中只有你這麼做。所以那個人除了你,沒有第二人。正是鎖定了你的嫌疑身份,所以我們纔去找你,也找到了你。其實你應該慶幸被我們找到,應該感謝我們纔對,否則你早被薰死了。
只是我不明白,你放着好好的副科長不當,爲什麼要去拉閘斷電?正是由於你做的錯事,才導致看守所發生了好多不幸的事。這還不算,你在臨逃走前,竟然給王興旺下了毒。這得多大的仇,至於嗎?做爲一個警齡比我長的警察,你難道不知道殺人償命嗎?所幸的是,王興旺沒有被藥死,你也沒有被薰死,這都是不幸中的萬幸。現在你已經被我們死死看住,想跑是跑不了了,還是趕緊交待吧。”說到這裡,高峰停了下來。
程緒依舊靜靜的躺着,兩眼失神的望着屋頂,就像什麼也沒聽到一樣。
“程緒,你真的失憶了?”高峰緊緊盯着對方的眼睛,對視着,“按說不應該呀,你的各項指標可是非常正常的。你沒有失憶,對不對?”
儘管被對方盯了足有五分鐘,可程緒還是一副漠然的神情,沒有任何反應。
屋門“咣噹”一聲被推開了,曲剛快步走了進來,對着高峰道:“怎麼樣?說了嗎?”
高峰搖搖頭,做了回答。
曲剛厲聲道:“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高峰,去拿電警棍,看他說不說?我就不信了,一個變節分子還玩起了潛伏。”
“曲局,不能呀,他現在本來就有毛病,要是再捅他兩下,那不是更厲害了?”高峰勸解着。
“厲害什麼?那不過是以毒攻毒。你不電他,他會醒?”曲剛一瞪眼,“趕快去拿。”
“曲局,你不能動警械,這不符合規定。”高峰繼續阻攔。
“規定?那是對好人說的,對於這種敗類,還客氣什麼?你不給他點顏色看看,他能說?”曲剛沉聲道,“高峰,你不會是還念着所謂的室友情吧?按說你這次在山上救了他,他應該感謝你纔對,應該配合纔對,怎麼倒反過來了?對了,你不是也懷疑他失憶嗎?”
高峰連忙解釋:“我那只是懷疑,他這不是確實沒搭茬,沒……”
曲剛再次一瞪眼,打斷對方:“少廢話,叫你去就去。”
“曲局,你不能那麼做,我要向楚局長反映。”高峰大聲道。
曲剛一陣冷笑:“好啊,我倒要看看楚局怎麼說。”
“誰找我?”話音剛落,楚天齊推門走了進來,“你們的話我都聽到了,就按曲局說的辦。”
“啊?我……好的。”高峰支吾一聲,走了出去。不多時,拿着一條電警棍走了進來。
曲剛接過電警棍,打開開關,伸到了窗框的鐵條上。
“刺啦”一聲響起,同時警棍頂端出現了一束藍色閃電。
“看你說不說?”說着,曲剛把電警棍向前一探,直奔牀上的程緒而去。
三人這麼折騰,而牀上的程緒依然雙眼茫然的看着頂棚,就連已經近在咫尺的電警棍都視而不見。
“程緒,裝什麼裝?”楚天齊的聲音突然響起,“王興旺可都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