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着一週多考察,楚天齊把全定野市所有的市縣都轉了一遍。從第三天開始,由於路距近,也刻意趕了時間,都是一天轉兩個地方。而且從調研第二天開始,除了中午依舊不喝酒外,晚餐也喝酒很少,更多是禮節性的,在就餐上也節省了時間,胃裡更舒服一些。
在六月的最後一天,楚天齊帶隊返程。
與前幾天的陽光明媚不同,今天則是中雨綿綿,從天不亮就下上了。雖然走的是柏油路,但已經是臨近大修的二級路,路面也難免積水,汽車走在上面,激起許多水花,整個行進速度很是遲緩。
雖說每天就是走走轉轉,而且坐着遠比走的時間多,但由於每天都換住宿地點,睡眠質量受了影響,坐在車上還有些發睏。於是楚天齊靠在椅背上眯了起來,其實並沒有睡去,而是趁機也捋捋這些天的事情。
這次一走一過,都提前進行過通知。每到一地,市縣交通、公安主管領導都要迎接相陪,交通、公安部門自是盡力表現,把最好一面展現出來。
相對來說,這種提前選定的項目或展示方面,水平都不低。但究竟有多大的普遍性,只通過這次調研,還看不出來,還必須多方面衡量。楚天齊也深知這一點,因此他主要的目的不是挑出毛病,而是進行督促強調,以達到安全生產、高效運行的效果。
人們表面是對自己足夠尊敬,甚至接待規格有超標之嫌。這倒不是體現在吃喝上,反正奢侈的東西他是一律拒絕,人們也就不自討無趣了。主要是接待人員的級別都不低,迎接時,都是兩名主管副縣長親自帶隊出面,縣委常委們在樓下迎候,縣長或縣委書記還要做專門彙報。
不過楚天齊隨時擺正着位置,下面市縣領導彙報是一種禮貌和敬意,自己可不能當真,不能搶了定野市一二把手的戲。因此在聽這種彙報的時候,楚天齊只是對全面工作簡單評價,一般都是兩三句帶過,重點是點評自己分管的交通和公安工作。
尊敬是足夠了,但這只是表明一種態度。這種尊敬也可能是真誠的,是言行一致的,還可能就是爲了尊敬而尊敬。究竟在以後的工作中,是否堅決執行自己的要求,那就另說了,只能在隨後的工作中瞭解和掌握。
在這些縣中,有幾個縣的工作,令他比較放心,因爲縣領導重視自己的意見。比如樵山縣,再比如……
“叮咚”,兩聲短促鈴聲響起。
楚天齊睜開眼睛,拿出手機,一條短信跳了出來:楚市長,您好!這次能夠迎接您的調研、檢查,我和同志們都倍感榮幸。對於您的真知灼見、重要指示,我們一定會不折不扣的執行,請市長一定放心。我發這條短信,是向市長表明絕對配合的態度,也是向您誠懇道歉。過去的一切,都是我的錯誤,是我嫉賢妒能,是我處處針對於您。我這不是搪塞應付,是切身感受,是絕對真誠的。
短信還挺長,第二條也隨即發來,是跟上一條銜接的:我早就想向您道歉,可是一直沒有勇氣,既怕您不接受,也怕因此惹怒於您。但您這次對我的態度,讓我真正知道了什麼叫不計前嫌,什麼叫以德報怨。尤其那天您臨行時,見證了您對他的真誠教誨,更讓我感動的落淚。畢竟以前我傷您太深了,雖然感受到了您的大度,但仍然沒有勇氣求得您的諒解。經過幾日的自我鼓勁,今天才敢把想法發給您。我錯了,請原諒我!即使不能取得您的原諒,我也絕不氣餒,會用實際行動求得您的諒解。
雖然短信沒有落款,雖然手機上沒有存儲這個號碼,但楚天齊也知道是誰發的。對方確實沒少傷害自己,爲了對付自己,那是不擇手段。所幸的是,幾乎每次對方都無功而返,甚至偷雞不成蝕把米。而且在所有市縣對口分管領導中,也是唯一沒有向自己彙報的人,既沒打電話,更沒有上門。
要說不恨對方,那是假的。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面對對方給自己造成的困擾,楚天齊恨不得永遠別見到對方,也別聽到對方的消息。但漸漸的,隨着對方鬥爭手段的弱智,他更多是把對方看作笑話。近兩年,隨着官場履歷的再度增加,他對對方的恨意基本就沒有了。
這次調研的時候,楚天齊也想到了一個問題,就是如何對待對方的問題。他訂的一個原則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果對方仍然沒有配合的意思,那對不起,我必然要收拾你,因爲你不拿工作當回事。而事實是,對方不但極度配合,極盡殷勤,相關工作也做的井井有條。無論對方是刻意小心,還是管理水平確實提高了,總之都是好事,自己沒有難爲對方的必要。
其實在調研當天的接觸中,對方已經用事實表明了歉意,也在言語上有所表達。但楚天齊雖然沒有故意刁難,卻也未置可否,對方心裡大概也沒底吧。現在收到長短信,也說明其心理的忐忑。
對於對方發短信的誠意,楚天齊還是相信的。先不說對方的原始動機是什麼,但兩人爭鬥的誘因不存在了,當初對方是覺得自己搶了其常委位置,後來又認爲蓋了其風頭。而現在兩人根本就不在一個層面,對方已經沒必要再針對自己,也未必有勇氣再針對自己了,好好珍惜現在的位置纔是最重要的。
對方在短信中提到了“他”,楚天齊腦海中又現出那個老年男子影像。
那天在成康一衆領導送行時,在賓館一角出現了一個老年男子,楚天齊曾專門走過去與其交談,並予以鼓勵。那個老年男子,其實並不老,只不過剛剛五十歲。但當初黑油油的背頭已經不見,而是換成了白黑間雜的“亂草”,紅*潤的臉膛也變的蒼白褶皺,身上衣服更是皺巴不堪。
那個男子不是別人,正是當年的部下——成康市國土局局長趙順。
雖說趙順當初是不得已暫時依附,但畢竟也相處一場,想到那天他的落魄潦倒,楚天齊也不免唏噓。
略一沉吟,楚天齊轉頭問道:“趙順到底怎麼了?只聽說後來因爲女人犯錯誤,被一擼到底,具體情形還真不知道。”
李子藤馬上回答:“當時趙順那事發生的時候,我還沒在成康,正在市委黨校學習,是聽別人打電話說的。說是趙順有天晚上喝多了酒,到了局裡女會計家,兩人就滾到了一塊,結果女會計男人回來了,當場來了個捉姦捉雙。先說好的是私了,趙順還給對方寫了保證,保證書中有讓女會計一年內升職的許諾。
不料第二天那份保證就貼在了成康市政府門口,市裡就對趙順進行了查處,做出撤職處理決定,只保留了一般職工退休工資待遇。自那事發生以後,趙順就成了現在這樣,有人說他神經出了問題,有人說他破罐子破摔。後來也見過他兩回,但他老遠就走開了,沒說過話。”
楚天齊“哦”了一聲,沒再言聲。而是沉吟了一下,給剛纔道歉的號碼發了一條短信:怎麼看趙順的事?
時間不長,手機輕聲響動,一條短信回了過來:不合常理,實在蹊蹺。
看到這個回覆,楚天齊也想起了一個細節,當時自己與趙順對話時,她是唯一一個抹眼淚的。當時以爲她只是爲曾經老下屬慨嘆,從現在短信內容看,很可能更多是無奈和唏噓。
閉上眼睛,楚天齊仔細揣度着短信中的含義,也在想着趙順的事情。
忽然,車身猛一栽歪,還發出刺耳的剎車聲。
“媽的。”嶽繼先一聲咒罵同時響起。
楚天齊趕忙睜開眼睛,坐正身體,看向窗外。
越野車側旁玻璃上滿是泥水,前擋玻璃也濺了好多。一輛水泥罐車正行駛在左前方,繼續砸着水坑。
也怪不得嶽繼先開罵,本來車隊已經走的很靠邊,但從水泥罐車現在的位置看,剛纔顯然離着越野車很近,而且車體還左右晃動,確實很危險。
“嘀……嗚……嘀……嗚……”警笛聲忽然響起,一號警車的速度也提了起來。
楚天齊微微轉頭:“跟孫局說一下,別較勁,讓當地交警關注就行。”
“好的。”李子藤答應過後,立即給孫廷武打去電話,傳達了楚市長指示。
一號警車又慢了下來,但警笛卻一直鳴響着。
“剛纔那個水泥罐車噴着‘展翅高飛’,這幾天見過好多次同類的了,怎麼哪都有?”楚天齊問。
“展翅高飛是一家水泥廠的名字,我對這家企業瞭解不多,只知道這家企業專門生產公路施工專用水泥。下來以後,我馬上了解。”李子藤回覆着。
楚天齊沒有答話,但腦中卻劃了問號:這幾天走過的地方,多次見過噴着這種文字的水泥罐車,而這些地方最遠相距四百多公里,難道都用這一家的水泥?這不太符合常理呀。
雨勢還是那樣,沒有減小的意思,路上不時出現積水,車隊繼續緩慢前行着。